伊婆婆皺紋堆疊的臉上泛出了淺淺的笑容。
小弟子還是像從前一樣愛憎分明,并沒有因為同那些貴婦貴女們接觸多了就有所改變。
她拍了拍豆豆的小手道:“不管是從旁支過繼一個兒子還是給梅仲歸納妾,為師都不愿意。
我那時才剛二十歲,自小習武身體比尋常的女子好得多,又是醫術精湛的府醫仔細調理過的,哪里會相信自己一輩子生不出個兒子。”
豆豆雖然尚未出嫁,有些事情還是懂的。
有些女子遲遲沒有孩子并不是身體有什么毛病,純粹是機緣未到。
她在小話本上就看過一個故事,說的是有一對小夫妻成婚好幾年,感情甚篤卻一直沒有孩子,最終被婆婆各種折騰分開了,各自婚嫁之后很快都有了孩子,這不是機緣未到是什么?
她又盤算了一下梅念伊的年紀,師傅比他年長五十多歲,這么說來來師傅的確是出嫁很多年后才有的子嗣。
伊婆婆見豆豆眉眼間一片清明,知道她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她繼續道:“梅仲歸也是好心,怕我因為那些風言風語壓力太大,一直沒有斷了從旁支過繼一個兒子的念頭,甚至還對我說只是尋幾個小孩子來給我解解悶兒。
我也聽說過民間有種說法,養幾個孩子在身邊會給自家真的帶來子嗣。可那時我有些心浮氣躁,算是誤解了他這份好意,總覺得連他也在逼迫我…
因為我心情不好,他母親又不肯消停,絞盡腦汁地琢磨給他納妾的事情,家里的氣氛非常糟糕。
梅仲歸始終也只是二十出頭的人,時間久了也憋悶得很,借著出外行商好長時間都不愿意回家。
他不回家我更不可能有孩子了,不過他母親那里也一樣,兒子不在家怎么給他納妾?
這樣來回折騰又過了大約四五年,甚至我覺得自己和他之間的感情都淡了,有一次他回府,竟帶回了一個女子。
他同我解釋過好多次,那只是他朋友的妹妹,因為家中遭逢大難,暫時幫忙照顧一二。”
豆豆忍不住插話:“莫非這個女的…”
這樣的故事在小話本里就更多了,富家公子邂逅落難小姐,打著照顧一二的名義,一來二去的就搞到一起了。
這句話是不怎么中聽,可事實就是那種白蓮花一樣的所謂“落難千金”,最容易讓男人憐香惜玉。
伊婆婆苦笑道:“梅仲歸對為師的情意并沒有變,他對那女子始終是以禮相待,并沒有半分逾越,只不過在旁人眼中就完全不是這么回事兒了。
尤其是他的母親,以為兒子總算是想明白了,興高采烈地開始準備給他納妾的事情。
沅兒,有的時候老天爺就是喜歡開玩笑的,我等待了近十年的孩子,竟然在那樣的情形下到來了。”
豆豆柳眉微蹙,不管怎么說師傅有了孩子總是件好事,而且師公的母親也沒有理由再硬給兒子身邊塞人,可師傅卻仿佛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伊婆婆站起身來仰望著碧藍的天空,郁郁道:“我剛查出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父王就歿了…”
認識師傅那么多年,豆豆從未見過她如此傷感,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么去勸解她。
伊婆婆低下頭撫了撫豆豆的小臉:“都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為師早就不難過了。”
豆豆動了動小唇瓣:“師傅…”
伊婆婆淡淡一笑:“當然,那個時候這件事情對為師來說猶如晴天霹靂一般,父王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只覺得自己瞬間變得孤苦伶仃。
因為遭受了這樣的打擊,我懷孕的過程十分艱辛,甚至有一段時間神情都有些恍惚。
甚至對梅仲歸的心意都產生了非常大的懷疑,總覺得他對那女子的態度有些曖昧。
如今想來,這也和他母親時常帶著那女子來我面前晃悠有直接的關系。
幾個月后我艱難地生下了一個男孩兒,他很漂亮,就是身子有些弱,府醫說是我孕期心情不好造成的。
當時我十分自責,對梅仲歸和他母親也生出了一股濃濃的怨氣,如果不是他們,那女人如何會出現在我面前?”
豆豆握著師傅瘦削冰涼的手,試圖給她一些安撫。
伊婆婆微微瞇了瞇眼眸:“都說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萬萬沒想到那女人的心思那樣深,她見梅仲歸遲遲不肯納妾,竟把主意打到了我兒子的頭上。
趁著梅仲歸和我有要事外出,她竟買通了乳娘對幾個月大的孩子下了黑手。
我以為孩子沒救了,瘋了一樣給了那女人胸口一劍,自己也徹底沒了知覺。
等我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被蜀王府的老管家帶到了離順慶府千里之外的地方。他只對我說孩子沒了,那女人也死了,他不愿意看著蜀王府唯一的后人活得這般憋屈…”
豆豆知道事情肯定不會這么簡單,始終是涉及了兩條人命。
只不過那些讓人傷懷的細節也沒有必要去追究了,她輕聲道:“師傅,那您就再也沒有回去么?”
伊婆婆悵然道:“后來我一直沒有回過順慶府,甚至連梅家的消息也從不打聽,酒樓也只開在江南,而且數量不多規模也不大。直到在杭州府遇見你…”
豆豆恍然,師傅這就叫做大隱于市,扮作一個孤老婆子,誰會知道她就是身份尊貴的燕婉郡主?
而且她對梅家的生意了如指掌,存心不想讓人找到也不難。
豆豆挽住伊婆婆的胳膊:“師傅,那您三年前是因為得知了念伊哥的存在才回的順慶府么?”
伊婆婆道:“沅兒猜得不錯,那時我本是打算去巡視一下酒樓生意,無意中卻得知了梅仲歸的嫡孫梅念伊遭到生意場上的競爭對手伏擊受重傷的消息。
雖然我不知道梅念伊的父親是誰,可念伊這個名字,還是讓我產生了濃濃的好奇心,于是就回到了順慶府。”
豆豆小心翼翼道:“那念伊哥的父親就是您的兒子?”
伊婆婆微微頷首:“是,他的父親就是我那個苦命的孩兒,我以為他早已不在人世了,沒想到…”
說到這里伊婆婆有些泣不成聲:“沅兒,從前為師總是教導你,女孩子要有立身于世的本事,不要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旁人身上。
今日卻想要告訴你另一番話,女孩子要堅強,但不可太過執拗,尤其行事不可武斷,對自己的愛人要有足夠的信任。
你要吸取師傅的教訓,不要因為一點懷疑就徹底否認了他對你的好,從而錯過了人生最美麗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