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老張頭雖然難得心軟了一回,腦子卻依舊精明。
從早市回小店的路上,他已經給豆豆定好了規矩。
首先,從前的名字不能再用,依小店的情況,她是第七名伙計,所以改名叫做阿七。
豆豆忍不住暗暗翻了個白眼兒,也不知自己怎的就和“七”字有了不解之緣。
元七,阿七…
想來她之前的那幾名伙計便是阿大、阿二…一直到阿六。
真是夠單調的,好在容易讓人記住。
第二,新來的伙計頭一年沒有工錢,只管飯食和一年兩身衣裳。包括夏季的一身單衣和冬季的一身棉襖棉褲。
這個豆豆自然沒有意見,感激涕零地表了一番忠心。
第三,新來的伙計只能做掃地和洗洗涮涮的粗活,不準偷懶,更不準插手不屬于自己的活計。
這個豆豆也能理解,三年多前老張頭一家就是因為店里出了人命才被判了流徙之刑。
想必當初的楊記餛飩店就是因為每個人的職責不分明,導致了無法查明到底是哪名伙計的工作出了紕漏。
最終只能由他們一家人承擔主要責任。
老張頭這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
雖然一句簡單的不準插手不屬于自己的活計,其實也避免不了被人鉆空子,但好歹遇事能輕易找到替罪羊。
三個簡單的條件講清楚,老張頭和豆豆已經來到了小店里。
此時早飯已經過了,店里的食客只剩下了七八人。
老張頭也不多言,只朝兩名跑堂的小伙計點了點頭便帶著豆豆進了廚房。
讓豆豆意外的是,相比于外面仄逼簡陋的廳堂,小吃店的廚房雖然同樣簡陋卻很是寬敞,而且打掃得十分干凈。
此時廚房里有三名伙計。
兩名年紀稍大的在和面,豆豆隨便瞟了一眼便發現老張頭所言非虛。
因為其中一人和的是蒸小籠包的面,而另一名伙計和的則是包餛飩的面。
年紀最小的伙計坐在一個小板凳上刷碗,他正是方才隨著老張頭去早市上采買的阿六。
三名伙計聽到腳步聲同時停下了手里的活兒抬起頭來。
見老張頭身后跟著一名眼生的黑瘦少年,三人全都露出了詫異的神色,甚至還帶著一絲緊張。
東家昨日還嫌他們六個大小伙子把他吃窮了,怎的今日出門一趟又帶回了第七個。
他們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都是餓過肚子的。
這種瘦皮猴兒一樣的人,多半是餓得狠了,一旦放開肚皮比誰都能吃。
他這一來,是不是意味著他們六人中的某一個或者兩個會被擠走?
少年人眼神中藏不住事兒,豆豆立刻感到自己被六把眼刀子刮了一遍。
這樣的戲碼老張頭這輩子不知經歷過多少,他扯了扯嘴唇正準備替少年們簡單做個介紹,一個皮膚白凈的小伙計也走進了廚房。
他把小賬本和一個小口袋遞給老張頭:“東家,這是今早的賬和錢。”
明明長了一副聰明的模樣,面對老張頭的時候卻十分老實,甚至連余光都沒有給豆豆一個,像是根本沒有看見她一眼。
豆豆眼神微閃,這廝別是裝的吧?
不是說老張頭對銀錢賬目把持得很緊么?
他不知是排行第幾的伙計,竟能得老張頭這般信任。
老張頭很自然地接過小賬本和小口袋,對那伙計道:“阿三,去把阿四和阿五都喚進來,我有事情吩咐。”
“是。”阿三很快走出了廚房。
刷碗的小伙計阿六已經擦干了手上的水漬,替老張頭搬來了一個板凳。
老張頭也不客氣,直接一屁股坐了下來。
豆豆暗暗一笑,這小店里的伙計都不是省油的燈,都是爭寵的一把好手。
看來自己短時間想在這里站穩腳跟,還得花上一番心思。
很快阿三就把跑堂的阿四阿五喚了進來。
那名喚作阿四的伙計一進門見到豆豆,小眼睛立刻睜圓了。
他正是昨日給豆豆和胖麥穗兒送包子餛飩的那名小二哥。
豆豆本以為自己今日小臉更黑,又換了一身裝束,應該不會被輕易認出來才對。
跑堂的人每日接觸的人多了去了,哪曾想這小店里竟然也有一個記性和她不相上下的人。
豆豆心里略微有些緊張,她好不容易才騙得老張頭的信任,千萬別毀在這廝手里。
其實是她太多慮了,阿四的確是認出了她,但他之所以睜圓了眼睛是覺得這人怎的一夜之間臉竟然變得更黑了,一時沒想明白而已。
至于客人變成伙計,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
一個十幾文錢就能吃一頓的小店,客人比伙計也富不到哪兒去。
少年昨日能帶人來吃包子餛飩,今日就能來店里做工。
阿四很快便恢復了正常。
老張頭指著豆豆道:“他是我新招的伙計,從今以后就是阿七,你們都和他熟悉一下。”
說罷又對年紀最大的阿大交待:“阿七和你們從前一樣,就從劈柴燒火掃地開始學,其他事情先不要讓他沾手。”
“是,東家。”阿大老實應道。
老張頭話不多,打量了七名半大少年一遍,拿起旱煙袋在地上敲了敲,站起身背著手走出了廚房。
東家一走,伙計們明顯活泛起來。
新來的伙計被東家取名阿七,就說明他們中間不會有人因此被攆走。
畢竟都只有十幾歲,心里的小自私一散去,質樸的少年心性就顯出來了。
尤其是年紀最小的阿六,直接跑到豆豆身邊詢問她的歲數。
得知她比自己還小幾個月,阿六不高興地撅起了嘴巴。
一雙眼睛不停地瞅著豆豆的發際。
阿七是個瘦皮猴沒錯兒,可他竟比自己高了半根手指,他依舊是伙計中個頭兒最矮的!
阿四卻是最樸實的一個,見豆豆身上的灰布衣裳臟得很,便笑道:“阿七兄弟,我帶你去洗洗臉,換一身衣裳吧。”
豆豆也覺得臟衣裳穿得身上都直發癢,呵呵笑道:“謝謝阿四哥,可我沒有換洗的衣裳。”
其實她是想問問,東家許諾的那一身夏季的單衣在什么地方領取,只是不好直接開口罷了。
畢竟方才老張頭壓根像是把這茬兒給忘了。
阿四撓了撓頭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帶你去東家那里取。”
豆豆笑著再次道了謝。
她又和另外五名伙計打了招呼,這才隨著阿四離開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