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允年這樣身居高位數十年的人,是不會輕易讓人看出他的喜惡的,他雖然看似清貴儒雅,實則成年累月基本都是一個表情,甚至有些不怒..lā
就好比他想要給豆豆一個冷臉,根本不需要刻意裝出一副冷淡的樣子,只需保持他平日的狀態即可。
豆豆給他的那種熟悉感讓他有些迷糊,但瞬間之后他就能恢復之前的精明。
顧家是幾百年的世家,家教向來十分嚴格。
尤其是他自立門庭,又正式進入大周權力中心之后,對府里眾人某些方面的約束幾乎可以用嚴苛來形容。
某些方面指的并不是日常的行為,就好比顧長寧喜歡調脂弄粉,甚至和玉顏齋有生意上的合作,顧允年雖然也訓斥過幾次,那也只是嫌棄孫子沒有出息,并沒有真的嚴防死守不允許他繼續做下去。
畢竟顧長寧并不是頂立門戶的嫡長孫,喜愛調脂弄粉在顧允年看來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起碼比那些吃喝嫖賭斗雞走馬的紈绔子弟還能略微強點兒。
顧閣老最反感的就是顧家子弟四處眠花宿柳,名聲不好不說,還很有可能會影響到顧氏血脈的正統,引出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煩。
為此他在有了嫡子之后,甚至連侍妾通房門都不允許懷孕,更不用提養外室生出外室子女這樣的事情。
女兒們也一樣,嫁的都是在他看來十分穩妥的人,必不至于鬧出一些所謂的“丑事”。
所以他有十足的自信,他顧允年絕對沒有流落在外的后人。
不管豆豆長得多么像他的女兒,身上的執拗和硬氣有多熟悉,他都能肯定這小姑娘絕不會和他有任何血緣關系。
只是他一向不相信世上有什么巧合,這次也只能用巧合來解釋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了。
冷眼看過去,但見亭亭而立的少女舉止得體言行有度,根本挑不出半點毛病,顯然是親家老夫人和元徵在她身上下了不少的功夫。
他隨口應了一聲道:“不必多禮,坐下來說話。”
豆豆從小就是個敏感的性子,怎會感覺不出對方的冷淡,她不由得微微抿了抿唇瓣。
果然,知道內情的顧閣老反應完全在她的預料之中,顧老夫人方才的表現只是因為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好在她從未對顧家的人抱過任何的期望,更談不上什么失望了。
她抬起頭和顧閣老對視了一眼,見對方面容清癯,五官很是端正,想必當年也是一名美男子。
如今雖然須發已經花白,眼神卻依舊睿智且銳利,儒雅中透出一絲威嚴,讓人根本無法忽視他帶來的壓迫感。
豆豆雖然不喜歡顧閣老的態度,但也絲毫不緊張,輕移蓮步走到了顧閣老對面的官帽椅旁,雙手放在膝上穩穩坐了下去。
一名未成年的少女在自己面前居然能頂得住壓力,還能有這樣的表現,顧允年不免暗暗稱奇,可依舊冷聲道:“今年十二?”
原來堂堂的首輔大人竟喜歡明知故問,這算是給自己下馬威?
豆豆用大小適中的聲音道:“是,七月剛過了十二歲生辰。”
這樣不卑不亢的態度,顧允年很欣賞,卻并不喜歡。
在他看來人最重要的是守本分,如果眼前的少女是自己嫡親的外孫女,一名真正的名門閨秀,他會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贊,甚至會加大培養她的力度,讓她有一個無比順暢的人生,光耀門楣。
可她只是一名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的養女,生父生母還不知道是什么卑賤的身份,這樣的態度算是在自己面前示威,還是故意想要引起自己的重視?
幾十年來想要攀附他的人多了,各種手段,各種表現方式他什么沒有見過,小丫頭這點道行實在是不夠看的。
顧允年聲音里依舊沒有什么溫度:“方才在書房外和什么人搭話了?”
這明知故問還沒完沒了了,堂堂的首輔大人書房外出現了一名皇子他會不知道?
豆豆嘴唇微勾道:“回外祖父,是四殿下在書房外候著您,大約是有什么困惑想要向您請教。”
牙尖嘴利的丫頭!
滿京城誰不知道四皇子是個紈绔,他會有困惑向自己這個當朝首輔請教?
是問戲班牌九蛐蛐兒畫眉鳥?還是美人美酒斗雞走馬?
簡直胡鬧!
他的聲音更冷了:“想必你也能感覺得出來,老夫并不喜歡你。”
顧允年說話這般直接完全出乎了豆豆的預料,按說在內閣里混了半輩子的人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不說長有七巧玲瓏心,起碼肚里也有千般算計萬種謀略,說出話來絕對是九曲十八彎,隨便一句都能讓人琢磨一整日。
可眼前這位…豆豆都開始懷疑大周朝內閣輔臣們的素質了,看來爹爹提前進入內閣勢在必行吶。
不過這些也就是她胡亂想想,人家顧閣老說話這般直接只能說明人家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里,值不得花費那些心思來拐彎抹角。
想罷豆豆輕笑一聲道:“真是巧了,我也同樣不喜歡您,只是不知道您感覺到了沒有。”既然人家擺明了不喜歡自己,她還有什么必要裝乖巧。
“你…”顧允年根本沒有料到這小丫頭居然敢這樣還嘴,就算是當今陛下在同自己政見不合的時候也不會這般直接反駁,總得給自己幾分薄面。
他壓了壓火氣道:“元老夫人和元宗之就是這樣教你的?簡直毫無教養,我顧家可要不起你這樣的外孫女。”
豆豆覺得更可笑了,明明是他一直在故意為難自己,反倒是變成自己沒有教養,天底下哪兒有這樣的道理!
而且說她也就罷了,干嘛還要扯上爹爹?尤其是最疼愛自己的祖母,就算是首輔大人也沒資格亂講。
豆豆嗤笑道:“所謂養女不教母之過,小女子再不堪也怪不到祖母和爹爹頭上。”
故意歪曲事實的話誰不會說?她明知自己的教養和顧朝沒有多少干系,偏要在顧允年面前這樣說,就不相信他會不在乎。
果然這話一出,顧閣老幾十年不變的冰山臉終于破裂了,頜下的長須氣得幾乎都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