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傷心之處
豆豆的一聲“獅子吼”把小廝重九嚇得身子一抖，手里拿著的一方澄泥硯險些扔了出去，心里暗暗咂舌這位姑奶奶可真夠威風的！
傅韶昀已經基本習慣了這樣真性情的沅表妹，神色間沒有半分異常，薄唇邊甚至還帶著淡淡的微笑，他把重九手里的筆墨紙硯接過來一一擺放在圓桌上，雖然只有一只手能動，動作卻絲毫不顯笨拙，依舊優雅飄逸仙氣十足。
見自家少爺不動聲色，重九更不敢多話了，默默站在一旁開始研墨。
豆豆的畫技是元徵手把手教出來的，雖然時日尚短卻已初見功力，舉手投足之間全是行家風范，傅韶昀在一旁贊許地點點頭。
小胖子對豆豆來說再熟悉不過，根本不用多加思索，很快一個活靈活現的胖男孩兒形象便躍然紙上，傅韶昀抬眼一看卻是吃了一驚。
認識不過短短幾日的沅表妹一直不斷刷新著自己對她的看法。
之前的就不提了，兩人初遇就是一片混亂，想不產生誤會都難。相處了這兩日后，他已經能肯定沅表妹絕不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她頭腦靈活口齒伶俐，心胸豁達性格直爽，而且懂的東西似乎也很多。
在他看來這樣出眾的女孩子，能得她如此看重的人一定是位俊美不凡驚才絕艷的小少年，那曾想到程家少爺竟然是一個看起來有些癡肥的男孩子。
豆豆像是能聽到他心中所想一般，輕聲笑道：“傅表兄沒想到小肥哥哥竟然是這樣普通的一個男孩子吧。”
傅韶昀撫著下巴笑道：“的確出乎意料，但顯然他并不普通。”以貌取人是最不可行的，能和沅表妹相交甚深的人，一定有其過人之處。
豆豆并不在意他的話，抿了抿唇瓣唇，把手輕輕放到了畫中人那雙瞇得只剩一條縫的眼睛上，“我第一次見到小肥哥哥的時候他還不滿七歲，整個人像座小肉山一樣擠在官帽椅上打算盤。傅表兄，你是沒有見過他左右開弓的本事，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那聲音動聽極了，而且算得又快又準…”
傅韶昀聽出豆豆聲音微微有些變調，但他不忍心打斷她的話，只朝一旁的重九使了個眼色，重九心領神會地輕輕退了出去。
豆豆依舊沉浸在往事中，吸了吸鼻子繼續講述：“小肥哥哥其實很懶的，不喜歡動，也不喜歡琴棋書畫，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偷吃好東西…”說著她用手指戳了戳畫中人肥肥的下巴，眼淚簌簌而下。
“你說你下巴都擱在胸脯上了，走不了三步路就氣喘吁吁，還敢吃比臉還大的肉饅頭，還敢把我煮的茶倒了…而且越來越過分，最后居然敢和我玩離家出走，玩失蹤…你這個人又笨膽子又小，又嬌生慣養，連衣裳鞋子都不會穿…我不相信你有那個本事從程府中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你現在肯定躲在哪兒哭鼻子…”豆豆再也說不下去了，眼淚如泉水一般噴涌而出，畫像很快便被打濕了，那張肥肥的臉蛋也漸漸被暈染得模糊不清。
傅韶昀取出絲帕遞給豆豆，輕聲道：“可他運氣很好，能遇到你這么好的朋友。”
豆豆接過絲帕把臉整個捂住，悶聲哭道：“我脾氣很壞的，又喜歡捉弄人，其實他全都明白…他就這么任憑我欺負，每次都裝作傻乎乎的，可他自己都不知道，那雙瞇瞇眼里透出的小狡猾早就把他出賣了，我知道他一直讓著我，一直都知道…這輩子再也不會有人像他那樣，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站在我這一邊…”
傅韶昀凝神看著哭得一塌糊涂的豆豆，心里對那位“小肥哥哥”滋生出了一種介于羨慕和嫉妒之間的感覺，酸酸的，澀澀的…可他真的很想告訴這個聰明絕頂的“傻”姑娘，一個男孩子能被她那樣“欺負”，絕不是在受罪，確切地說是一種福氣…
過了好一陣豆豆才止住了哭泣，她抹抹眼淚自嘲地笑道：“之前才說過有淚不輕彈，這么快便現出了原形…謝謝傅表兄，我現在感覺舒服多了。”
感謝自己沒有對她說一些空泛無用安慰的話語，還是感謝自己在她肆意痛哭的時候沒有勸阻？
傅韶昀感覺和眼前的女孩兒相處就像翻看一本有趣的書，你覺得這一頁已經寫到極致，殊不知更精彩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情節還在后面等著你去探究。
“沅表妹眼睛有些腫了，先去梳洗一下吧。”傅韶昀微微笑道。
“嗯。”豆豆知道自己的臉肯定花得不能看了，點點頭走出了屋子，自去尋采青采桑兩個回房梳洗。傅韶昀卻重新鋪開一張紙，用他那只沒有受傷的左手提筆快速在紙上勾勒起來。
豆豆年紀尚小不需要過分繁瑣的妝扮，她心里又牽掛著重新畫像的事兒，一盞茶的功夫后便帶著倆丫鬟趕了回來。
只見傅韶昀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慢悠悠地品著茶，眼神中似乎閃爍著一絲不同于平日的光芒。重九則老老實實立在他身后，臉上卻是一副急于開口卻又不得不忍著的表情。
難道自己離開這么一會兒這屋里發生什么事了？
豆豆主仆三人走到圓桌旁，只見一幅小胖子的畫像平整地鋪在桌面上。筆法純熟，線條流暢，惟妙惟肖。最為難得的是這幅畫像中小胖子的神態和豆豆剛才畫的那一幅完全不同，把他憨厚中帶著一絲狡黠的特點展現得淋漓盡致。
不過是看了方才的畫像幾眼而已！哪里像是一個從未與小肥哥哥真正謀面的人畫出來的，這樣的水平…自己簡直望塵莫及，豆豆大聲贊嘆道：“畫得真是像極了，重九，讓你做小廝實在是太屈才了…”
啊？重九本來準備好好在元二姑娘面前夸自家少爺幾句的，少爺打小兒便過目不忘，傷了胳膊又如何？左手照樣能寫會畫，比起右手來也是不遑多讓，怎的聽元二姑娘這話的意思…重九？屈才？他張大嘴巴愣住了。
傅韶昀也微微愣了一瞬，重九？屈才？他一轉頭便看見了自家小廝那副呆傻的模樣，噗…一口茶直直噴了重九一臉，謫仙氣質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