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陳年老醋
謝府老宅的春夜清涼寧謐，老夫人趕了一天路十分疲憊，天剛黑透便讓素馨去把豆豆喚來，大老太太胡氏親自將祖孫倆送到客房安頓好，彼此又客氣了一番才自行回房休息。
胡氏回到正房，見大老太爺歪在榻上微闔著雙目，看樣子是打算歇在自己屋里，她微微皺了皺眉頭。
雖說少年夫妻老來伴，但人上了年紀覺就越發少了，胡氏覺得還是自己一個人睡得踏實，至于從前爭斗得厲害的那些小妾姨娘們，她一個都已經做了曾祖母的人，誰還在乎那個，讓她們把老頭子伺候好了自己才省心呢。
“就是等著和你說說話。”大老太爺知道老伴在想什么，也不多做解釋，伸手拍了拍身側示意胡氏坐下。
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們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胡氏理了理衣角側身坐了下來。
“給李家表妹的帖子下了么？”大老太爺眼皮翻了翻，看似十分隨意地說道。
剛才還覺得自己早就不在乎這個糟老頭子的胡氏心里一下子酸澀起來，“不叫珠表妹了？”
胡氏口中的珠表妹也就是豆豆之前提過的姨祖母，她是老夫人嫡親姑姑的女兒，打小兒生得姿容絕色，加之腹有詩書氣質清華，當初年貌相當的謝氏子弟誰都想把她娶回去做娘子，其中鬧得最兇的就是她的丈夫大老太爺。
胡氏是紹興本地人，胡家和謝家也是世交。大老太爺年輕時候的那點事情她是門兒清，兩人新婚燕爾的時候珠表妹尚未出嫁，大老太爺看珠表妹的眼神她可沒少見，醋更是沒少喝，幾十年過去了想起來依舊心酸不已。
“瞎胡鬧什么呢！”大老太爺假意輕斥了一聲，老太婆這般年紀還在喝這個沒影兒的陳年老醋，讓他心里不免又有些得意。
“好了，不和你扯這些沒用的。老爺，你覺得沅姐兒這個小丫頭怎么樣？”胡氏眸中一片灼熱，任誰都看得出她想打什么主意。
大老太爺卻仿佛看不懂聽不明白一般，眉頭一挑道：“什么意思？”
胡氏白了大老太爺一眼，嗤笑道：“裝什么！咱家修哥兒是錯過了，侗哥兒剛過了十五歲生辰，和沅姐兒簡直是天生的一對兒金童玉女…”
“你倒是敢想！”大老太爺雙目炯炯瞪著胡氏，“人家什么身份？外甥好歹看在堂妹的份兒上還要給我謝家幾分薄面，顧允年可是當朝內閣首輔，而且還是當今陛下的恩師，侗哥兒連個秀才都不是，他的外孫女豈能下嫁一介白丁？”
胡氏不干了，侗哥兒是她最疼愛的孫子，在她看來公主都配得，何況…
她把嘴巴湊到大老太爺耳邊低聲道：“老爺，你不覺得沅姐兒的身世有問題么？咱們一直都知道堂妹有個嫡長孫女湘姐兒，今年該十三了，幾時她又多了個十一歲的二孫女？要真是湘姐兒那樣的身份我自然不敢想，可這沅姐兒…”
“越說越離譜，我記得你也見過徵兒媳婦顧氏幾次，沅姐兒和她分明就是一個模樣，人家不想說那么清楚自然有人家的理由，總之這樣的話以后不準再亂講。”大老太爺很有自知之明，侗哥兒那個樣子文不成武不就的，頭一個元徵就根本不可能看得上。
“知道了。”胡氏心有不甘，輕輕應了一句。
“元家那邊不要癡心妄想，倒是李家表妹的孫子昀哥兒，我仔細觀察了好幾日，這孩子絕非池中物，和咱們家妍姐兒十分般配。”大老太爺提起珠表妹的孫子傅韶昀，眼中的灼熱比胡氏之前更盛。
“你也給我休想！”胡氏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她就知道這個老東西沒安好心，拼命想和珠表妹扯上關系，做不了夫妻也想做個親家。
“人家還未必看得上你孫女，你倒還拿喬！表妹夫雖然走得早，可表外甥也是長沙府同知。昀哥兒十二歲就考中秀才，又是謫仙一般的人物，你捫心自問，咱們活了這幾十年，幾時見過比他還長得好的男孩子？”大老太爺剜了老妻一眼，這就是個拎不清的。
“我…”胡氏腦海中浮現出傅韶昀那張比珠表妹年輕時還要出色幾分的臉龐，再也說不出話來。
“又不是讓你去低三下四討好人，和人家搞好關系就行。”大老太爺忍不住又交代了幾句，這才慢悠悠起身走進了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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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向來認床，雖然渾身酸疼不已，躺在床上卻沒有絲毫睡意，豆豆這幾年用功讀書睡得也晚，這個時辰根本睡不著，祖孫倆干脆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聊了起來。
“沅姐兒，謝家的小姐妹們還好相處嗎？”老夫人輕輕拍著她的背問道。
“挺好的，妍表姐很溫柔，姣表姐很直爽。”和兩位表姐也不過說了幾句話，豆豆不想輕易下結論，她們都是祖母的侄孫女，自然得說些好話。
“祖母帶你來謝家就是想讓你看看大家族是什么樣子。妍姐兒姣姐兒她們年紀和你差不多，人或許遠遠比不上你聰明，但心眼兒可不少。沅姐兒，你要多看多想，少說少做，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直接和祖母說，祖母雖然姓謝，但卻是你的嫡親祖母。”
豆豆被老夫人一席話說得眼睛熱辣辣的，她只以為祖母是嫌一個人到紹興府有些孤單，所以才讓她作陪。沒想到她老人家竟是這樣的用意。而且，分明謝家的人才是祖母的血親，自己不過是元家的一個養女，她這個普通的女孩子何德何能…
但這個時候流眼淚就辜負祖母的一片心了，豆豆吸了吸鼻子笑道：“我知道，祖母。不管妍表姐的溫柔豁達還是姣表姐的純真可愛，都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裝的，我會用心去分辨，也會學著去適應。”
“嗯，祖母對你從來都是放心的。”老夫人把豆豆往懷里攏了攏，柔聲笑道：“明日就要見你姨祖母一家，還有許多謝氏一族的親戚，肯定會十分熱鬧但也費心思，趕緊睡吧。”
“祖母您真好。”豆豆咕噥了一句，靠在老夫人懷里甜甜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