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子宜最難過,高書江帶著全家人離開京城返鄉那天,高子宜騎著馬,送了一程又一程,直送出幾十里,被高書江三番五次嚴令回去,直到高書江再一次呵斥之后,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崩流,高子宜才撲落下馬,跪在路邊,痛哭不已。
高子宜直直的跪在路邊,一直看著長長的車隊沒入天際,再也看不到了,才慢慢爬起來,跌撞了幾步,呆站著,由著小廝揉了半天麻木的雙腿,上了馬,失魂落魄的往京城回去。
阿爹讓他一切聽三嫂的安排,讓他敬三嫂如母,讓他盡快謀外任。
阿爹說,以后,一切只能靠他自己了,他得象阿爹從前那樣,一步一步走出來。高子宜慢慢彎下上身,伏在馬上,再一次痛哭失聲。
他多么盼著這一切只是一場夢,他還是從前的他,從前那個可以不拿正眼看相府公子的使司府五爺…
在衛州門外送走高書江一家,周渝海呆呆站了好久,才上了馬,想著心事,怔怔忡忡的往回走。
小六統領皇城司的事,他早知道了,二叔被點了成都府路安撫使,太婆進宮求了皇上,二叔沒領這份差使的事,他也知道,那時候他倒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小六自小跟著太子,皇城司這樣的地方,小六領很應該,二叔從沒經歷過地方,成都府路有空缺,點了二叔也很正常,二叔嫌遠不愿意去,也很正常,蜀中確實太遠了。
可今天高書江一家這么突然離開京城,這件事,太出乎他的意料了,高書江的病沒那么重,他還年青,相比于墨相呂相,他正年富力強,太子又那么信任他,怎么說走就走的這么干凈呢?
周渝海越想越亂,越亂越想,一直想到到了隨國公府門口,下了馬,怔怔呆呆站了片刻,上了臺階,垂著頭背著手進了月亮門,突然頓住步子,這中間一定有什么不對!
周渝海用力拍著自己的腦袋,哪兒不對呢?到底…要是蔣先生在就好了,周渝海想到蔣先生,眼睛睜大,對啊,他可以去問問蔣先生,蔣先生就在大皇子府,就在那圈高墻內,那道高墻,他還是能進得去的。
現在就去!
周渝海轉過身,急步出了府門,上了馬,往大皇子府沖了一程,醒過神,調轉馬頭,兜了幾個圈子,離大皇子府還有兩三條街,下了馬,吩咐一個小廝看著,帶著兩個心腹小廝,徑直往大皇子府過去。
一圈密不透風的高墻上的那道狹小厚重的鐵包木門,推開條縫,周渝海從門縫中擠進去,左右看了看,跟著從他后面擠進來的小廝,徑直往蔣先生住處過去。
大皇子府內,和沒有圈禁前一樣,花草繁盛,修剪打理的極好,屋舍亭臺,也象從前一樣,每一處都粉刷的嶄新。
周渝海沒心思看這些,他只盯著四周的動靜,好在此時的大皇子府,既不用擔心外面,也不用擔心里面,值夜什么的,都用不著了,這會兒的后園,太陽白花花照著,連個人影兒也沒有。
周渝海跟著小廝,一路疾行,很快到了蔣先生那三間小房門口,小廝回頭看了周渝海,得了示意,上前一步,輕輕敲門,“蔣先生,我們大爺來了。”
話音剛落,蔣先生的聲音就響起,“誰?進來。”
“是我。”周渝海示意小廝在門口守著,自己掀簾進了屋。
屋子里矮小簡單,屋里卻十分干凈清爽,四角放著冰盆,十分涼爽。
“你怎么來了?”蔣先生正在寫字,看到周渝海,有幾分驚訝,放下筆,仔細打量著周渝海。
“先生,高使司告老還鄉了,我剛剛把他送走,前幾天上了折子,沒幾天,一家人都走了。”
不用蔣先生讓,周渝海跌坐在椅子里,看著蔣先生,臉上的表情象笑又象哭。
“都走了?那高子宜呢?”蔣先生看起來也很吃驚。
“只留下了高子宜,高子宜在戶部當差,他是官身,不能走,還有老三高子安一家,其它的,都走了。”周渝海抬手按著額頭和半邊臉。
“老三一家?老三媳婦…我記得姓湯?湯家怎么了?湯浩虞最近有什么不尋常?”蔣先生極其敏感。
“湯浩虞倒沒聽說什么,不過,墨相府上那位七少爺,定下了湯浩虞的妹妹湯五娘子。”周渝海早就習慣了跟不上蔣先生的思緒,也早就習慣了跟不上但問什么答什么。
“喔!怪不得。”蔣先生舒了口氣,“那是應該留下三房,高書江這只老狐貍,全身而退。”蔣先生發出一陣說不出什么味兒的干笑。
“先生這話?”周渝海沒明白。
“太子不穩!”蔣先生拍著椅子扶手,輕笑出聲,“我就說,象他那樣無德無行的蠢貨,怎么能有君臨天下的福份,果然,寧皇后現在怎么樣?長公主呢?還有五爺,如今跟誰念書呢?晉王爺呢?領了什么差使沒有?”
蔣先生看起來精神多了,一迭連聲問道。
“寧皇后當然在宮里,皇上把宮務交給她,她卻交給了楊妃,楊妃就是楊嬪,晉了四妃之一,長公主還在寶箓宮,皇上最近倦政,聽說折子都是長公主代批…”
周渝海問一答十,耐心仔細的答著蔣先生的問話,兩人一問一答,直說了將近大半個時辰。
“如今局勢已明。”聽到最后,蔣先生長長嘆了口氣,輕輕拍著椅子扶手,仿佛感嘆一般道。
“局勢已明?局勢早就明了,太子立了太子,不就明了?”周渝海一臉茫然,局勢?難道不是早就明了了嗎?
蔣先生似笑非笑的看著周渝海,挪了挪,坐舒服了,看著周渝海問道:“說吧,找我來問什么事?”
“也沒什么事,一是高使司這事,大好的局面,怎么說走就走了?還有就是,我這心里,總是不安寧,總是害怕。”周渝海看著蔣先生,越往后聲音越低,他是真的害怕,雖然不知道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