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再嫁人了。”李桐調轉目光,不再看寧遠。
“不是為了嫁人,”寧遠挪了挪椅子,“你看,你和我,咱們倆,都挺孤單的。”寧遠頓了頓,看著垂著眼皮的李桐,“我從小…大概是太聰明了,跟我年紀差不多的,我跟他們沒話說,比我年紀大的,已經知道我是定北侯府小公子,要么想巴結我,要么就是怕我,我都能看出來,很膩歪,就不想理他們,大哥,還有二哥,總是跟我想的不一樣,只要我跟他們不一樣,他們就覺得我不對,就要教導我,我就懶得跟他們說話。”
寧遠聲音低落,語速比平時慢,聽起來有了一種沉痛之感。
“等我大了,能說話的人就更少了,不是更少,是沒有了,長這么大,我一直想,要是有一天,能找到一個什么話都能說的人,那該多好。你也是這樣,對吧?我能感覺出來,你跟那些十幾二十歲的小娘子不一樣,你跟她們說不到一起去,你在應付她們,是吧?咱們倆是一樣的人,咱們倆能說得來,咱們倆搭個伴不好嗎?”
“這不是搭伴的事。”李桐聲音比剛才軟了不少。
“對你我來說,就是搭伴,咱們要搭伴,你我得有個名份,咱們行走世間,不能不應付世人俗目,你說是不是?”
“你這是胡說!”李桐心里一陣煩亂,“你有父有母有家有族,怎么說得跟煢煢孑立的孤兒一樣?你走吧。”
“遇到你之前,我這顆心,就是煢煢孑立的孤兒,遇到你之后,我才知道有個伴兒是什么滋味,去年,我離開定北侯府時,就自請出了寧氏一族,以后,就是你和我,我們兩個人,你喜歡怎么樣,咱們就怎么樣。”
寧遠又往前挪了挪,“你從前說過,等一切落定,你想到處走走,做做生意,看看山水,我陪你去,我能陪你說話,還能給你當個保鏢,多好,你要是做生意做的沒意思了,我帶你去北三路看看,我帶你剿匪去,要不咱們去北地當馬賊,怎么樣?”
李桐呼的站起來,寧遠跟著站起來,沒等她說話,搶先道:“我不走,你說不行,那你告訴我,為什么不行?”
“我覺得自己,就是個老的不能再老的老太婆,我不能…”李桐幾句話說的十分艱難。
“就算你真是個老太婆,我也愿意把你娶回來,咱們兩個一起,搭伴過以后的日子,你要真是老太婆,我肯定很難過很害怕,難過是因為我們不能一起老,害怕是怕你走了之后,我以后的日子怎么過得下去,咱們兩個,都不是在乎世俗的人,你說是不是?”
寧遠柔聲細語,他不在乎她嫁過人,壓根就沒往心里去過。
“試試看,好不好?成了親之后,你和現在一樣,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只不過把你這間小院,從這里,搬到定北侯府,別的,都跟現在一樣,我也跟現要一樣,你試試看,要是好,咱們兩個就一直過下去,要是不好,你就搬出來,你想住到哪兒就住到哪兒,要不你把城外那個莊子,紫藤山莊是吧,陪嫁過來,你住到紫藤山莊,好不好?你看,就算咱們兩個搭了伴之后不好,你頂著寧家少奶奶的頭銜,也就是頂個寧家少奶奶的頭銜而已,你知道我,這樣說,就能這樣做到,試一試,要是可以,往后,咱們兩個,就都不用再孤獨了。”
寧遠雙手撐在膝蓋上,半彎著腰,從下而上看著李桐,低聲下氣的商量道。
“你不要這樣。”李桐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一步。
“桐桐,我長這么大,就遇到你這么一個能讓我什么話都能說的人,以后也不可能再遇到第二個了,以前我孤獨極了,常常自言自語,象個傻子一樣,你就算可憐可憐我,點個頭,就試一試,行不?”
寧遠干脆蹲在地上,仰頭看著李桐。
“你起來!”李桐被他這一蹲,渾身不自在。
“不想起,我都不想活了。”寧遠沒起,抬手抹起眼淚來。
“你先起來!”李桐跺腳。
“你先答應,你先點個頭,我就起來。”寧遠接著抹眼淚。
“你怎么這么無賴!”
“我就跟你這樣,這不叫無賴,我真不想活了。”寧遠兩只手一起抹。
“你先起來,先回去,讓我想想。”李桐退了半步。
“我都替你想好了,哪還有什么要想的?你就是想先把我打發走,我不走,從前沒遇到你,我不知道有個人說說話有多開心,還能活一活,現在,你讓我怎么活?沒法活了,你不答應,我生不如死,還不如死了。”
寧遠伸手在懷里摸了摸,掏出根簪子,“這是來京城時,我阿娘給我的,是她進寧家時,我太婆給她的,阿娘說,這是她的太婆給我的太婆的,我給你帶來了。”
寧遠站起來,將簪子托到李桐面前。李桐低頭看著簪子,沒說話,也沒動。
“桐桐,就試一試,就算萬一,萬一你覺得不好,你頂著寧遠夫人的名頭,跟現在比,也沒什么不好對不對?可要是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好了,咱們兩個,說能說到一起,吃能吃到一起,玩能玩到一起,你抬抬眉毛我就知道什么意思,我不說話你也知道我想什么,彼此心意相通,多好。這樣的好事,總得試一試。”
寧遠悄悄往前挪了半步,又挪了半步,伸手拿起李桐的手,將簪子放到她手里,李桐仿佛被火燙了一般,抬手就要甩出去,卻被寧遠一下子握住,“別怕,有我,放心。”
李桐的手僵直的托著那根簪子,寧遠緊盯著那只手和簪子,慢慢松開手,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我走了,明天我就托人上門提親。”
“哎!”李桐哎聲沒落,寧遠已經一步竄出門,“桐桐,你放心,我就是死,也不會辜負你。”說到你放心時,聲音還在門口,到辜負你,聲音已經遠在垂花門外了。
李桐仿佛沒聽到他這句話,只低頭看著手心里的簪子,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跌坐在椅子里,腦子里一片混亂,這簪子,怎么稀里糊涂就落在她手里了?
“去跟太太稟一聲,姑娘應下了。”一直豎著耳朵的水蓮急忙吩咐同樣聽的專注的清菊,“快去!”
清菊唉喲一聲,提著裙子就跑。
綠梅雙手合什,轉著圈兒阿彌陀佛,水蓮一巴掌拍在綠梅手上,“穩重些,天兒不早了,姑娘該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東華門被里面被緩緩推開,剛開了一條縫,寧遠就從門縫里扁著身子擠進去,一溜煙直奔寶箓宮。
福安長公主一向是在早朝前半個時辰就起來了,寧遠請見時,她早就起來,正圍著游廊散步,聽說寧遠請見,步子頓住,片刻就恢復常態,一邊快步往前走,一邊吩咐叫他進來。
寧遠進了院門,一溜小快步追上福安長公主,長揖見禮,“長公主姐姐今天氣色真好。”
“我這氣色,哪天都這么好,這么早,你來干什么?”長公主只管走自己的。
“來請長公主…求長公主做個大媒。”寧遠再次長揖。
“嗯?”長公主腳步停了,一個轉身看著寧遠,“你?”寧遠趕緊點頭。
“桐姐兒?”長公主上上下下打量著寧遠,寧遠再次點頭。
好一會兒,長公主哈了一聲,“聽說你昨天去李家了,就去了一趟,就求到話兒了?”
“回長公主姐姐,我是誠心誠意,以誠動人。”寧遠這話十分誠懇,長公主又是一聲哈,“你先回去,這事兒,我得先問問桐姐兒再說。”
“這是我的八字兒,這是草貼子,八字我合過了,大吉大利。”寧遠從懷里摸出一張大紅折子,又摸出一個,再摸出了一個。
“我還沒問呢,用不著這些,先拿回去。”福安長公主甩著胳膊往前走。
“用得著,姐問好了,就把八字兒草貼子一塊兒遞了,一件事不做兩趟煩,姐,我老大不小了,挺急的,這事兒…”寧遠托著貼子往上送。
“滾!”福安長公主猛的頓住步,一聲吼,寧遠連連點頭躬身,將手里捧著的八字、草帖子以及那份合出來的大吉大利,一起放到欄桿上,轉過身,一溜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