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二爺干笑幾聲,“早該諸事落定,四海一新,我們大爺正好,新晉一個純臣。何苦淌這趟混水?七爺您說是不是?”
“你來找我,長公主知道嗎?”寧遠沉默良久問道。
“您說呢?”文二爺捻著老鼠須,沖寧遠眨了眨眼,寧遠被他這一眨眼驚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實在太丑了。
“李家想要什么?”寧遠倒了杯酒,一口喝了,看著文二爺問道。
“李家自保而已,沒什么想要的。”文二爺笑瞇瞇,“李家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所求不過一份公道而已,大爺仕途能有一份公道,姑娘能得一份公道,如此而已,無所求。”
文二爺也取了只杯子,斟了半杯酒。
“李家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寧遠沖文二爺舉了舉杯子,“好大的口氣,錢,我寧家有的是,人,二爺說的是自己嗎?”
“李家的錢不是給七爺用的,七爺有的是銀子,可有人沒有,比如,”文二爺仰頭喝了半杯酒,沖寧遠舉杯示意,慢吞吞接著道:“長公主。”
寧遠眼神驟然凌利,長公主已經開始調用李家的銀子了?她動手了?她要干什么?
“至于人,不才在下確實算一個,不過,七爺是聰明人,在下這樣的,也只能,算一個而已。”
寧遠盯著文二爺,目光越來越深沉。
長公主確實有所舉動,他沒查到,可他覺察到了,李家確實被長公主扯進了局里,或者說,借長公主入了局,這個文濤,到底是替李家,還是替長公主來試探自己?
替李家,一個李家,他現在想滅了他們也輕而易舉,替長公主…長公主想干什么?是什么心思?
“說說長公主。”寧遠突然開了口。
“長公主么,”文二爺捻著胡須,捻的寧遠幾次沖動想把他那幾根老鼠須撥光算了。
“七爺肯定比我清楚,長公主,生而不凡,一直到七歲…”
“這些我知道。”寧遠打斷了文二爺的長篇大論。
“知道就好,”文二爺毫不介意,還是一臉笑瞇瞇,“既然知道,七爺也該能想到,長公主的脾氣。”
文二爺的話戛然而止,寧遠微微蹙眉,片刻,接著問道:“她為什么不嫁人?”
“這事兒,誰知道?不過,在下覺得,大約是這天下沒有能入得了長公主法眼的男人吧。”文二爺的語氣頗為篤定。
寧遠失笑,“你覺得?你見過長公主幾次?”
“在下失言,應該是,姑娘覺得,在下不過覺得姑娘的覺得很有道理。”文二爺一臉認真的解釋了句,寧遠想笑,笑容還沒綻開,就定住收了回去,姑娘覺得,她家姑娘…那個如詩如畫的江南水鄉小女子,長公主能看得入眼她,好象也沒什么可奇怪的。
他的處境,確實象文濤所說,困獸一般,他找不到打破的地方,也許,今天就是個機會,哪怕是陷阱…
自己從陷阱中反轉而出,火中取栗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寧遠垂著眼皮,阿爹說過,最重要的決定,要遵從內心的感覺。
“二爺所說困獸,不知道二爺有什么見解。”寧遠話題一轉,文二爺捻著胡須笑起來。
“七爺果然英雄豪杰,令人佩服。”文二爺往前靠了靠,一雙眼睛里亮光閃爍,“我說過,我家東主一片誠心來助七爺,我這話,就明話直說,七爺要脫困,頭一步,是要助寧皇后和五爺脫困,寧皇后和五爺脫出離宮那個牢籠,才能有之后的打算。”
寧遠看著文二爺沒說話,這個他也想到了,可怎么能讓姐姐和五哥兒脫困?他完全是狗咬刺猥無所下口。
“寧皇后和五爺怎么樣才能脫困呢?難處不在朝里,而在宮里,宮里,難,也就難在一人罷了。”
寧遠捏起杯子,盯著文二爺,慢慢啜著酒。
“七爺覺得,這一人,這人,是心腸歹毒,殘忍暴烈之人嗎?七爺覺得,這一人,是個什么樣的人?為什么就容不下寧皇后這樣賢德之人,容不下五爺那樣聰明可愛的小孩子?”文二爺晃著大拇指。
寧遠眼里暴出團亮光。
“不過一人爾!”文二爺又舉起小指晃來晃去,“這個人,要是沒了,萬事大吉。”
“沒了這個人,這個人,”寧遠拿起根筷子點了下文二爺那根大拇指。“豈不是要發瘋?”
“嘿嘿。”文二爺瞄著寧遠,干笑幾聲沒說話。
寧遠眼神越來越幽深,好一會兒,拿起酒壺,先給文二爺倒了半杯酒,自己也斟上,雙手捧杯,沖文二爺致意,“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寧某受教了。”
“不敢不敢。”從寧遠斟酒起,文二爺就笑的見眉不見眼,“往后咱們一席話的時候還有的是,七爺讀的書,只怕在下也難望項背。”
文二爺一口喝干了酒,放下杯子拱手道:“在下就此別過。”
“等一等,”寧遠叫住了文二爺,“過兩天我還要去見長公主,二爺有什么指教?”
“沒有。”文二爺答的干脆極了,“長公主雄才大略,俯看天下,不是在下能夠妄測妄想的,七爺保重。”
文二爺拱了拱手,轉過身,抖開折扇,哼著小曲兒,邁著四方步搖搖晃晃出門走了,寧遠極其無語的看著他的背影。
津河碼頭外,蒙蒙霧雨中,幾十艘大船緩緩靠進碼頭,賀家大掌柜朱洪年從船艙里出來,站在霧雨,雙手叉腰,深吸了幾口氣。
折騰了大半年,可算又回到京城了。
船下錨泊好,朱洪年頭一個下了船,站在碼頭上來回走了幾趟,瞇眼打量了一圈碼頭,“這津河碼頭,今兒怎么這么清靜?正好,去個人,把苦力都喊過來,趕緊卸貨,告訴他們,油布一定要搭好,你們看著,濕了貨,爺饒不了他!”
朱洪年吩咐了管事,跺了跺腳,走上碼頭最上一層,花椒進了庫,他就能回京城,和大爺交差,回家好好吃頓熱飯,好好睡一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