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夏呀。”夏至笑瞇瞇地回答,仿佛這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對視了一眼,老兩口的眼中都有喜色,不過同時也有擔憂。他們有很多的話要問夏至。
夏至知道老兩口要問什么,她也知道他們在擔心什么。
“只有李夏啊。這幾年我和李夏一直都有聯絡。”
“不是說李夏去了京城,就不給你寫信了嗎?”夏老爺子就問。
李夏去京城的第一個半年,確實是沒有信到夏至這里。夏至一開始還沒大放在心上,漸漸地就覺出不對勁兒來了。
就算李夏變了心,就算李夏遇到了什么事,他也不可能一去半年都不給她捎一個字。
夏至想到一種可能。
田夫人忍痛將李夏送到京城,就是為了阻斷她和李夏之間的來往。田夫人不會想不到他們之間會通信。
李夏人在京城,雖然是住在他親哥哥家里,那也是客居。京城和北鎮府相隔千里,田夫人要想攔住李夏的信就很容易能夠做到了。
同樣的道理,田夫人不僅能攔住李夏給她的信,也能夠讓她的信送不到李夏的手里。
她想要聯系到李夏,就得自己想辦法。
那個時候夏至的點絳唇連鎖鋪面還在籌備的雛形階段,千里迢迢趕去京城還有些不現實。所以夏至就找到了田括。
田括很痛快地答應幫忙。
這樣,夏至和李夏就又重新了聯絡上了。田家在京城有鋪面,有人脈,田括安排了田家下面的人專門給李夏和夏至傳遞書信。
為了避免田夫人再使手段從中作梗,這件事當然是瞞著田夫人做的。
夏至和李夏雖然相隔千里,但兩人書信不斷,那就是天涯咫尺。
再之后,夏至的連鎖鋪面慢慢地發展起來,夏至也不再局限于北鎮府。她開始往各地去,期間就到過京城見過李夏。
對于別人或許是不可逾越的障礙,但于李夏和夏至卻并不是的。
“李夏長高了,就是又黑了。”夏至還說了李夏的一些變化,“等他回來,爺、奶你們看見就知道了。”
原先夏至也在他們面前說起李夏,和現在的神態、語氣似乎沒有天大的差別。但是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都知道現在不是以前那么回事了。
以前或許是李夏單方面地對夏至。現在這兩個孩子確是心意相通。夏至談論李夏的語氣就跟談論自家人一樣。
“十六啊,你這嘴可真夠緊的。”夏老太太就感慨。幾年了,他們還當夏至和李夏斷了聯系呢。“你老叔也沒跟我們說。”
“也不是啥大事啦。我和李夏咋能斷聯系呢。就是瞞著李夏的娘,省的她再生氣,怪麻煩的。”夏至就笑著說。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憂慮的正是這件事。
“…父母之命,李夏的娘不樂意,這事可就難辦了。十六啊,你是個聰明孩子。你自己可想清楚了。”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讓夏至想清楚。
首先,田夫人不樂意,她和李夏的婚事就會面臨重重的障礙。
這個障礙他們克服的了嗎。
“車到山前必有路。”夏至笑著說。
夏老爺子并沒有被寬慰到,他覺得夏至在這件事上的心太寬了些。
“你可別喇呼啦。李夏是啥都好,那是沒的說。可他娘這一關過不去,這事就成不了。”
“這事交給李夏。讓他想辦法去。他說了,這事不讓我操心。”夏至就說。
“李夏能有啥辦法,他還能忤逆他娘。不好,不好…”夏老爺子發愁。
這是其一,還有其二。
就算是李夏和夏至能夠克服這個困難,最后能夠成親在一起了。田夫人就能改變對夏至的看法嗎?
“就怕那樣人家心里更不自在。這婆婆兒媳婦,人倫在這擺著,終歸還是你吃虧。”夏老太太為夏至擔心,這也是在勸夏至。
“那就是更以后的事啦。奶,你放心吧。我不能吃虧。”夏至依舊笑,仿佛信心滿滿。
“你這孩子,還是不知道厲害。要是別的事,我和你爺還真不擔心。就是這一家子的事,那可真難說。”
要和李夏成親必定要面臨重重的苦難。和李夏成親之后,也還面對棘手的婆媳的問題。
這些夏至都考慮過了。
如果對象換成另外一個人,就不會有這些問題了。但另外一個人,又怎么能比得了李夏。
李夏是最懂得她的人,也是最包容她的人。這個時代,她再也找不到另外一個李夏。就算是所有其他的時空,只怕也沒有這樣一個李夏。
她如果要成親,那么對象非李夏莫屬。
這一點確定了,其他的她只要從容去面對就好了。
夏至現在肯跟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說出來這件事,一方面是因為李夏就快回來了。另一方面是她知道夏老爺子的心思,她知道夏老爺子的壓力。
這個年代,男人娶不上媳婦是要被人嘲笑的,女人如果到了年紀還沒有嫁人,那整個家族都要被議論指摘。
夏家算上她已經有三個剩女了。夏老爺子因此愁白了頭發的話并不是夸張。
夏老爺子真的是因為這件事睡不著覺。
真讓老爺子壓力太大,到時候鬧起來可就不好了。
夏至的一番話,雖然沒有讓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完全安心,但畢竟是好消息,能夠讓老兩口對未來有些美好的期待。
夏老爺子就不好再催促夏至什么定親成親的事了。
這個話題暫時揭過。
夏老爺子還有不太滿意的地方。等夏至到西屋去歇著了,他就跟夏老太太抱怨。
“…老田家你看人家都抱重孫子了。啊…他那樣的人,咱家的重孫子還沒有影…”
夏老太太意味深長地看了夏老爺子一眼,有些話她不好說出口。男人家,就算說再聰明睿智,那還是免不了粗心大意。
夏老太太安慰夏老爺子:“你跟老田家的比干啥。你不是看不起人家。你跟他比你不怕掉價?!再者說了,大橋和蘭子這不都成親了。你還怕抱不著重孫子?到時候讓你抱個夠,讓你帶,讓你給洗尿褯子…”
夏老爺子想了想,就覺得夏老太太說的有道理。
“洗尿褯子就洗尿褯子,要是給我重孫子洗,那我樂意…”
老兩口拌著嘴就都歇下了。
轉天,夏天依舊熱鬧。夏至請來的班子要連唱三天大戲。夏家還在戲臺底下最好的位置搭起了棚子,擺上了桌椅。里面坐的是夏家的親朋好友,再有就是些有了年紀和體面的鄉鄰了。
夏橋成親請了不少要給工錢的做事的人,同時還有按照風俗過來幫忙,也叫做撈忙的人。
這天,大家伙依舊過來幫忙。
夏至出門來,就看見個小小的孩子正抱著夏老太太的腿。那孩子很小,大概剛滿周歲,還不太會走路,也不太會說話,所以只能抱著夏老太太的腿,嘴里含含糊糊地叫太,也就太奶奶,曾祖母的意思了。
夏老太太年紀大了,正是越來越稀罕這樣的小孩子的時候。夏至就看得見她抱起那孩子來笑呵呵地哄著。
小孩子似乎很親夏老太太。
夏至走過去看那孩子的臉:“這是哪家的?”
帶小孩子來做客的人不少。六月三年生了兩個,孫秀兒有一個,錢二郎和張霞的一個小小子,錢妮兒那個還在襁褓里…
等看清了小娃的臉,夏至就認出來了。
這是岳紅的孩子。
岳紅嫁給田大寶幾年,終于生了孩子。這孩子叫做田天賜,小名就叫做田田,剛滿一周歲。岳紅很寶貝這個孩子,而且還特別愿意把孩子往夏家帶,讓他跟夏家的人親近,尤其是跟夏老太太。
然后,這孩子果然也跟夏老太太親。
說到這個孩子,不得再說一說岳紅。
岳紅真是個非常能干的女人。他懷上這個孩子四個月才讓眾人知道她有了身孕,之前她都跟沒事兒人一般該干啥干啥。即便是顯懷了,她也一點兒都沒耽擱鋪子里的生意。
這孩子,是田帶娣給接的生。
岳紅臨產,她第一胎,自己沒啥經驗,又仗著身體好,臨產的時候還在鋪子里忙活。結果要生了,也來不及請產婆。好在她娘和田帶娣都在鋪子里,這兩個都是過來人,田帶娣更加能干一些,給岳紅接了生。
小孩子的名字,是岳紅給起的。從這個名字可以看的出來,岳紅很愛這個孩子。
田天賜看見夏至,就咧開小嘴對著夏至笑。他跟夏至不熟,不過之前已經被岳紅帶著給夏至磕過頭。岳紅教他管夏至叫姑,他現在就姑姑地叫,好像一只小母雞一般。
小孩子被岳紅收拾的極干凈,長的也白白胖胖,面龐五官能看出岳紅的影子來。雖然孩子還小,但看見他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又靈動討喜,就知道這孩子絕對不是他爹田大寶那樣的癡呆兒。
這孩子身體和智商都很健康。
夏老爺子就是覺得田老頭都能得這樣的好重孫,沒道理他竟然落在田老頭的后面了。
這樣的小孩子,夏至也沒法子討厭。
夏老太太抱著田天賜在炕上坐了,夏至也在旁邊坐了下來。
“奶你別總抱著他了,讓他坐炕上。”
“沒事,這孩子不重。”夏老太太笑著說。
“他娘呢?”
“上后院幫我摘豆角去了。這孩子我就看個眼睛,不費事。…挺好個孩子…”夏老太太就說,一面還偷偷地覷了一眼夏至的臉色。
夏至的臉上看不出什么來。
她知道岳紅為什么那么用心讓這孩子親近夏老太太。夏老太太也知道。夏老爺子不知道。
夏老太太抱了一會,就讓田天賜坐在炕上玩。小娃就朝夏至伸出手。那小手胖乎乎的,非常可愛。
夏至伸出手握住了小娃的手。小娃就咯咯地笑了起來,一面還含含糊糊地喊姑。
“他娘不知道教了他多久…”夏老太太幾不可聞地地嘆息。
這個時候,田帶娣就從外面走了進來。她一進屋看見夏至抓著田天賜的手,一張臉上頓時就笑開了花。
田天賜見田帶娣來了,就朝她爬了過去,一面嘴里啊啊地叫著。小娃顯然跟田帶娣非常熟,非常親。
岳紅生下田天賜,剛出了月子就回到了鋪子里。她不放心將田天賜留在家里,就一直帶在身邊。這樣,在鋪子里幫忙的田帶娣就經常照看田天賜。所以田天賜跟田帶娣很親。
小娃啊啊地叫,田帶娣就哦哦地回應。
夏至讓田帶娣坐:“二姨,你沒看戲去?”
“剛看了一會,過來陪我大嬸說說話。”田帶娣笑著說。
小娃沖田帶娣伸出小胳膊,意思是讓她抱。田帶娣飛快地朝夏至看了一眼,這才將小娃抱了起來。
田帶娣抱著小娃在地上來回地走,臉上盡是慈愛的笑。
小娃似乎累了,就趴在田帶娣的懷里打盹。田帶娣很快將小娃給哄睡了,然后就在夏老太太的幫助下把小娃給安置在了炕上。
之后,田帶娣才在炕上坐下來說話。
“…岳紅挺不容易。往后她兩重公公婆婆養老送終,那肯定都是她的事。她照看大寶也挺用心呢。大寶這輩子有她,有…田田,那這輩子也不用愁。岳紅…其實挺仁義的。她肯定得做到…”
“…大郎,哎,說是不定媳婦了。他年紀大了,長的也不好,說找人家年輕姑娘是耽誤人家。人家就算是樂意,也不是看上他,是看上咱家里了。他不樂意,就這么著,往后照樣給我們養老送終…”
夏老太太和夏至都不覺得田帶娣這些話突兀。
“大郎不定媳婦,那錢家的…”錢家就大郎和二郎兩個兒子。二郎已經入贅到張家了,大郎如果不定媳婦,按照這個年代的說法,可就沒有人延續錢家的香火了。
田帶娣就笑了笑,那笑容里面有哀傷,也有豁達。“我和他爹也看開了。我們現在這樣,那都是撿來的。要是當年沒熬過來,現在墳頭的草都多高了,還說啥香火后代。活好這輩子就行了,大郎、他、他自己樂意…往后有他兄弟,有他妹子,也不能讓他臭家里…”
說什么看開了,其實還是無奈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