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這樣的態度和言辭,仿佛大丫和二丫如果過的不好,那就是夏家的責任一般。
夏至默默地低下頭。她沒說話,心里想的卻是,將來她如果生了兒子,兒子又娶了這樣的媳婦,她肯定得讓兒子和離。兒子如果不愿意和離也行,他就跟著媳婦有多遠滾多遠好了。哪怕那兒子是個進士,當了大官,也是一樣。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真是,太能忍了。當然了,他們之所以忍田氏,于夏老太太是因為夏秀才不是她親生的,她總覺得說話腰桿子不硬,也怕人說閑話。而于夏老爺子,則是因為心疼兒子,同時也是護著這個難得的秀才。
“胡攪蠻纏。”夏老爺子氣的夠嗆,“跟你講不明白道理。那我就直接說了,你不能跟著老大去府城。你就在家里好好待著,家里啥也不用你,你倆個侄女樂意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們老夏家對不起你。”
這些話夏老爺子說的斬釘截鐵。
“老爺子,你憑啥不讓我去府城照顧孩子他爹。讓人家夫妻分離,天下都沒這個道理。”田氏當然不能答應。
“你還知道道理了!”夏老爺子冷哼,“老大不用你照顧,這些年也過來了。你去府城你是為了照顧老大嗎,你那是想去給你倆侄女找婆家,還讓老大的學生收你兩個侄女做妾。你們老田家不要臉,我們老夏家可要。”
兩人就爭執了起來。不管田氏怎么說,夏老爺子都守住了底線不肯讓步。田氏又說了許多胡攪蠻纏不講理的話,若是以往,夏老爺子就會被氣的讓她滾了。那樣的話,到最后夏秀才都會答應田氏的要求。不過這一次夏老爺子忍住了脾氣。
田氏沒有辦法,到最后就有些要尋死覓活的。她只說她是去府城照顧夏秀才,還說并不會讓大丫和二丫給夏秀才的學生做妾。
夏老爺子當然不會相信。
夏至見火候差不多了,就干咳了兩聲。
這世上真的就是一物降一物。夏老爺子能說會道,但他卻總是拿蠻不講理的田氏沒辦法。原因無他,夏老爺子他太講道理了。而且被田氏一氣,他的腦子都不如平時那么清楚。
“娘,你們都去府城,我爹每個月的那點兒銀子夠你們花嗎?”夏至問田氏。
“咋不夠了,足夠了。”田氏掃了夏至一眼。
“娘,那是你沒把我哥和小樹兒念書要花的錢算進去吧。”夏至看著田氏。
“你不是有錢?我不花你一文錢,你有錢就送你哥和小樹兒去念書,我不攔著。”田氏立刻就說道。
夏至就笑了笑:“先不說我到底有沒有錢。咱們就說這個道理,你和我爹都在,我還沒長大成人,沒有道理讓我供我哥和小樹兒念書啊。那樣的話,你們做爹娘的怎么算?”
“對,你們別指望搜刮十六。我們老夏家沒有這個家風。”夏老爺子立刻就支持夏至。
田氏冷笑:“我知道。你老這么護著夏至,讓夏至跟我這個做娘的生分,不就是想把著夏至掙的錢,以后好給你們老兒子花嗎。你們還真當我是傻子看不出來。”
夏老爺子就要說話,夏老太太也有些忍不住了。不過夏至卻搶在兩人的前頭,她很直白地告訴田氏:“我的錢,我樂意給誰花就給誰花。”不高興的話,你來咬我呀。
田氏把夏老爺子給氣的夠嗆,一轉頭就被夏至幾乎氣了個倒仰。
“你們結成伙了都,我斗不過你們。你們老夏家不是講理嗎,那有不讓我去照看我男人的道理的嗎?沒有吧。大橋和小樹兒念書,他姥家人日子過的那樣,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他們還念啥書。家里有一個念書的就行了。”
這一個念書的,指的是夏秀才。
在夏橋和小樹兒讀書這件事上,田氏終于說出了她的心里話。
“這是一個做娘的說的話!”夏老爺子又氣田氏,又心疼孫子。
“娘,你也別說你那些歪理了。你要去府城,我爺可以不攔著你。可你不能帶上大丫姐和二丫姐。”夏至清楚地說道。
夏老爺子沒吭聲,這是默認了夏至的話。
田氏看了夏老爺子一聲就明白了。“我不帶大丫和二丫走,讓她們留在這啊?后院供她們飯?”
“我們供。”夏老爺子干脆地說,同時深深地看了夏秀才一眼。
夏老爺子和田氏爭執起來,兩人說話都又快又急,夏秀才根本插不進話去。當然了,即便他能插進話去,估計也說不出什么有建設意義的話來。
這些年來,夏秀才一直就是這個態度。
小的時候,大家都夸夏秀才人仁義。不過作為成年人的夏秀才,他的性子是太過綿軟了一些。
夏秀才說不上話,但是他明白夏老爺子那一眼的意思。夏老爺子都是為了他。
田氏倒是愣了一下。她知道,夏老爺子說供,那就一定會供。可惜這并不是她的目的。
“…年輕的姑娘,沒有不出門子的。”田氏就說道。
夏至就知道,大丫和二丫的親事最后還是得夏家來給解決。
“我們可以給大丫姐和二丫姐找婆家。”不過田家的彩禮要求就不要再提了。“大寶哥都定上媳婦了,不用賣大丫姐和二丫姐了。她們倆這婆家就好找多了。”
“沒有彩禮可不行。”田氏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忙就說道。
“她們倆在夏家吃住都不要錢啊?夏家白養活她們這些天啊?我大丫姐還是在咱們家做的月子呢。還彩禮錢,她們在這好吃好喝的,彩禮錢能頂上就不錯了。”夏至瞇著眼睛說道。
“夏至你是啥意思?”田氏有些著急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夏至平靜地說道,“娘,你也好好想想吧。”不賣大丫和二丫,靠山屯人老田家就活不下去了嗎。
顯然不是的。
他們沒病沒災的,不算田老頭和田王氏,靠山屯兒老田家里的人哪一個不是年輕力壯。這樣的一家人,不是好吃懶做,哪里需要賣閨女生活。
夏至說完,就看了夏老爺子一眼。
夏老爺子立刻就說:“行,就這樣吧。”然后示意夏秀才和田氏可以走了。
田氏還不想走,她覺得有些話沒說明白,她心里特別的不踏實。夏秀才這個時候總算還有些用,因為看著夏老爺子臉色不好,就好說歹說地把田氏給拉走了。
“十六啊…”等他們走了,夏老爺子就問夏至。
“爺,大丫和二丫肯定是不能回靠山屯兒了。”這兩個就是賴上她們家了。“咱們要是不想讓我娘把她們倆賣了給人做妾啥的,那咱們只能先給她們找婆家。”
“哦…”夏老爺子沉吟。
“這能行嗎?”夏老太太小心地問。
“能行。”不行也得行。夏至篤定地說。田老頭讓田氏帶回大丫和二丫,當時就說的很清楚,是把聘大丫和二丫的事情全部交托給田氏了。
這是義務,那同時也是權力。
夏秀才和田氏夫妻本是一體。
“還有老田家那頭,我能讓岳氏點頭。岳氏是大嫂,這事她也能做主。”夏至就說。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都有些猶豫。靠山屯兒田家的人可不是省油的燈,如果夏家做主聘了大丫和二丫又不能給他們足夠的銀錢,他們很可能會找上門來,讓夏家交人。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夏至早就將這一點考慮到了,“先不說二丫,大丫現在早就不是老田家的人了。”
按照道理來說,大丫是劉胖子的人。劉胖子可以任意處置大丫。
“那劉掌柜那頭咱們得給人家一個交代。”夏老爺子就說。他辦事歷來講究,這是將大丫的全部事情都負擔了起來的意思。
“那沒問題。”劉胖子恨不得跟田家和大丫撇清關系,夏至打算跟李夏說一聲。這事都不用李夏出面,李掌柜就能給辦的干凈利落。
“這樣…也好。”夏老爺子想了想,就點了頭。
所謂事不宜遲。
“大丫姐還是嫁的遠點兒好。”夏至就說。
這樣對大丫自己也有好處。那樣的娘家,沒有比有強,以后不來往,是大丫的福氣。
“那大丫的婆家,還得讓錢家給踅摸踅摸。”夏老爺子就說道。
夏至點頭,她也想到了錢家人。接下來,夏至就如此這般跟夏老爺子、夏老太太把給大丫找婆家的事情商量定了。
對方只要是正經人家,跟大丫條件合適就行。
“大丫的情況還得跟人家說明白,就算是嫁的遠,這世上可沒有不透風的墻,現在瞞著,往后人家知道了,大丫的日子不好過。”夏老爺子又說。
“那肯定的。”夏至也是這么想的。
事情有了解決的法子,夏老爺子還是非常有行動力的。他剛忙就出門去找人給錢家捎信兒。
夏至則是回到前院來,她還得勸勸大丫。
大丫應該是聽田氏說了什么,見夏至來找她,她就顯得戰戰兢兢的。夏至將大丫領到西屋,就開門見山地把事情跟大丫說了。
田氏肯定沒說夏至好話,因為大丫根本就不敢反駁夏至。
大丫哭了。好像夏至是逼良為娼似的,可實際上恰恰相反。大丫自己的娘家,還有被她娘家指揮的田氏才是要賣她,夏至可從沒打算賣她。
“…能給你找到啥樣的人我現在也說不好。不過肯定不能像你跟著劉胖子時候那樣,吃香的喝辣的的,那肯定沒有。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家。不過你過去肯定是做正頭夫妻。”夏至直白地告訴大丫。
“離靠山屯兒也不能進了。啥樣人家也搪不住你娘家那樣的。你要是想以后好好過日子,也只能離她們遠點兒。你幾個姑的例子你都看見了。”
田氏是過的最好的,可現在田氏也不行了。大丫能有田氏的運氣和本事嗎。大丫能嫁給有錢人或者有身份的人做正頭娘子嗎?
之前不說,現在的大丫肯定是不行。
然后大丫還得像田氏一樣能生,讓婆家顧忌孩子不休她。
田氏的“成功”是無法復制的。
然后就是田氏的兩個姐姐了。一個生死不知,不過肯定過的不怎樣。另一個差點兒死了。
“你為你自己想想吧。”田老頭對走投無路的親閨女一家可以不讓進門,他能看著他們在外頭凍餓而死,對大丫也是一樣。
“你也對得住他們了。”夏至又說。大丫已經賣了一筆錢,然后還為自己的娘家小月了一回,丟掉了還算優質的飯票劉胖子。
不得不說,夏至每句話都說在了點子上。
大丫可能還有些糊涂,但夏至并不打算給大丫犯糊涂的機會。
“你不樂意也行。這兩天我就租輛車送你回靠山屯兒。”
“我不回靠山屯兒。”大丫立刻就說道。別的事情她糊涂,這件事她心里可清楚的很。“不是我不想回,我、我回不去。”
說到這,大丫又哭了。
“那就這么定了。”夏至說完就站起身,大丫飛快地看了夏至一眼,立刻就耷拉下眼皮,然后縮手縮腳地走了。
夏至重新坐下:“恐怕得把我當惡人看待了。”
那就讓她來做這個惡人吧。
這樣的大丫,也只有走她給安排好的路,才可能活出正常的人生。至于大丫將來能不能想明白,會不會感激她,那是夏至根本就不去考慮的事情。
夏老爺子給錢家捎了信兒,就等著錢家的消息。
這年卻是越來越近了。
臘月二十八,就是臨水鎮年前的最后一個大集。
夏至將過年要用的東西都置辦齊了,不過這個集上她還是去了臨水鎮。夏家三個吃食攤子也都照常營業。
年前的這最后一個大集,正是小生意人們最賺錢的時候。
夏至坐在攤子上,一邊悠閑地看集上的人山人海,一面還得看著小黑魚兒不讓他亂跑。即便是小黑魚兒,在這樣的集市上,也是有走丟的風險的。
夏橋被人群吐出來,手里提著個裝滿鞭炮的籃子遞給夏至。他跟去府城,只在府城住了兩宿就回來了。他代替夏家全體去送禮拜年,打賞的荷包沒少往外發,收的禮也不少。
夏橋是老實人,回到家就把各處給他的東西都拿了出來。夏二叔看見了,當時羨慕嫉妒恨的眼睛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