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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伏天

  都想到要托夏大姑了,可見田氏心里有多急。夏橋看了看夏至,見夏至沒什么反應,這才一筆一劃地在信紙上寫了。

  “娘,寫完了。你看看唄。”按照田氏的口述寫完了信,夏橋就對田氏說道。

  因為夏至在旁邊,田氏就總有些信不過,擔心夏橋沒有按照她說的寫。所以,她就將信紙拿過去看了。然而,她根本就不識字,看了和沒看沒有任何區別。

  田氏抿了抿嘴,就將信紙還給了夏橋。“我看啥啊,我也不認識字。”

  “娘,多虧你許我哥念了兩年書,要不然現在誰幫你寫信?”夏至笑瞇瞇地跟田氏說。

  田氏心虛,立刻就覺得夏至的話中有話。明著是說感激她,實際上是在埋怨她沒有讓夏橋繼續念書。垂下頭,假裝納著手中的鞋底子,田氏低聲絮絮地說道:“還能誰都考個秀才出來!認識幾個字,能寫會算的,那在咱莊稼人里也就拔尖兒了!”

  夏橋低下頭,沒什么反應,似乎是沒聽見田氏的話似的。夏至卻有些氣結:“娘,我哥是你親生的不?你就不能盼著我哥點兒好?”

  “別說了,十六。”夏橋抬起頭,攔著夏至不讓她繼續說下去。

  夏至瞧瞧田氏,又瞧瞧夏橋,暗暗地嘆了一口氣,終于還是閉了嘴。

  夏橋攔住了夏至,田氏那邊卻又嘟囔了一句,似乎還是覺得自己非常有理。不過,田氏也沒多說,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要夏橋在信里再添幾句。

  “夏至,你也讓你爹代你問候問候你姑和你姑父,還有你長生哥,還有珍珠。你在府城住那些天,不是跟人家處的挺好嗎!”田氏對夏至說。

  夏至并不認為田氏會是這么貼心的人。田氏這樣說,必定是有目的,而這目的應該就是眼目前的,不會遠。

  這樣一想,答案就很簡單了。

  田氏好像一直覺得夏大姑看中了她,想要她給長生做媳婦。所以,田氏這是想提醒夏大姑跟自家的關系,促使夏大姑幫著給大丫和二丫尋婆家?

  “不用。”夏至立刻就說道,“上次我在鎮上碰見府城里來的人了,托他給我大姑帶了好。給我爹寫信,寫上這個也不合適。”

  “那咋不合適?”田氏很不滿,又深深地看了夏至一眼,覺得夏至挺有心眼兒的。夏至能找個有錢的婆家,田氏是很樂意的。但她更希望夏至的心眼兒能用來幫她,而不是防備她、對付她。

  心里這么琢磨著,田氏口中就說道:“不用就不用吧。”關鍵是讓夏秀才去托人,夏至那句話加上不加上的也都行。田氏不想在這件事上跟夏至爭執,鬧的不愉快。

  夏橋寫好了信,田氏就告訴他把信送到老拐家里去。“他明天去府城,正好把信給咱帶過去。”

  夏橋答應了,趁著田氏出去的工夫,就低低的聲音問夏至:“十六,你不給那個李夏捎句話,問候問候人家?”

  李夏和夏至、小黑魚兒是好朋友,還幫了他們不少忙。李山長對夏至也非常好。這些夏至都陸陸續續地跟夏橋說過。

  難得夏橋還想到了這一點,而且還知道瞞著田氏。

  夏至笑著搖了搖頭:“不用了。”

  她要是想問候李夏,就直接給李夏寫信讓人捎進府城,根本就不用附在給夏秀才的信里。不過夏橋提到李夏了,夏至倒是想到,李夏現在應該已經考完了院試,也不知道成績怎么樣。

  夏橋一面將信封封好,一面還跟夏至說:“娘剛才跟我說,想要給靠山屯兒些麥子。”夏橋現在也不說什么姥姥姥爺家了,一般都是用靠山屯兒指代。

  “跟我也說過,我沒答應。”夏至立刻就說道,“哥,你沒點頭吧。”

  夏橋的動作頓了頓。“我知道你沒答應,我也沒點頭。”其實,夏橋還是有一點點的心軟。沒辦法跟田老頭這一家子再親近是一回事,但是錢財上面,夏橋看的很輕。田氏跟他說的可憐,當時他還真想點頭來著。

  一袋子麥子,就當是沒收那么多好了。

  但是,田氏跟他說的時候,還提到了夏至,說夏至心硬,收了那么多的麥子,給姥家幾斤都不肯。

  夏橋雖然心軟,但卻不能在夏至已經拒絕的情況下再點頭。

  那成什么了。他是做了好人了,田氏還得覺得自己有理,更認定夏至不好了。麥子是小事,可他不能陷夏至于不義。

  再者說,兄妹們都商量好了,一定要團結。

  夏橋神態語氣都沒有什么異樣,這件事他也沒怎么糾結。但是他手指一頓,就被夏至給看在了眼睛里。

  自家大哥是什么脾氣,夏至很清楚。

  “我跟娘說的明明白白的,別說麥子一斤沒有,麥稈也不會給他們一根的。從今往后,咱就當沒這門親戚。就咱爹那每個月二兩銀子,他們倆愛咋花咋花,都送去靠山屯兒,他們倆喝西北風,我也不管。但交在我手里這些,他們一個草刺兒也別想順走。”

  這不在于東西物件,這是一個態度和立場的問題。

  “我明白了。”夏橋點點頭,將信封好之后,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跟夏至商量,“十六,要是賣了麥子,我能不能、能不能也買些筆和紙…”

  夏至被夏橋小心的樣子給逗笑了。

  “哥,不用等賣麥子。我那就有買的現成的,你要用盡管跟我拿呀。”所以夏橋心里頭,還是喜歡念書,喜歡寫字啊。

  看著夏橋有些不好意思地答應了,然后就飛快地去送信,夏至坐在炕沿上,嘆息了半晌。

  據說,夏橋不再去念書,是出于自愿的。其實,那就跟大月兒被賣是出于自愿的一樣。夏橋哪里愿意呢,不過是被田氏給逼的。

  田氏的逼迫手段不是赤裸裸的暴力,而是親情和道德的綁架,是軟刀子,要他們自己點頭,自己走上獻祭臺。

  夏橋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一直壓抑自己,不肯表現出自己對念書的渴望來?那肯定不是為了他自己。夏橋一直在為別人著想。比如說她買了那么多的筆墨紙硯回來,夏橋也根本就不碰,因為那是她自己賺錢買來的嗎,而他卻已經將自己念書識字的權利給出讓了?

  這么一個好人,一個好孩子!

  夏至正想著,田氏帶著大丫和二丫走了進來。

  “你哥送信去了?”田氏沒看見夏橋,就問夏至。

  夏至沒給田氏好臉色,她也沒搭理田氏,站起身從田氏身邊走了過去。

  田氏莫名其妙,看著夏至摔簾子出去了,她也沒反應過來是因為什么。夏至就這么走了,田氏心里憋屈,只能跟大丫和二丫說。

  “你們看看,你們看看。動不動的就跟我摔臉子,我招她惹她了。這個家到底誰大誰小!這是不得了了,要翻天!”

  田氏氣鼓鼓地,跟大丫和二丫抱怨了夏至半天,直到夏橋回來,說信已經給老拐了,她的情緒才好了些。

  “大橋啊,你說說夏至還想讓我咋樣!這些天我也跟著吃苦受累的,她給我話聽,使喚我干活,我都沒跟她一般見識。我又有啥錯兒了!你二叔要給把她說給張老爺做續弦,我看張老爺歲數大,還有倆孩子,我都沒敢替她應下。人家還許給我不少的銀子!我還對不起她?你沒瞧見,剛才夏至拉著臉,好像我欠了她幾百貫似的!”田氏跟夏橋抱怨。

  夏橋聽田氏抱怨夏至,已經聽的耳朵都起繭子了。田氏說話,他就含糊地應著。

  “娘,你別多心。”

  就這么一句,夏橋也沒多說了。他在地下站了一會,看著大丫和二丫都在屋子里,就轉身出去了。

  “娘,我下地看看去。”

  “麥子都收回來了,地里還有啥好看的。你也在家歇歇。”田氏就說道。

  “大橋哥,還有啥活你跟我說,我和二丫都給你幫把手。”大丫忙就說道。

  “不用。”夏橋飛快地看了大丫一眼,然后就收回來視線跟田氏說道,“我去看看,還得種下一茬吶。”

  說完了這句話,夏橋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夏橋最近在家里的時間越來越少,田氏有時候也覺察到了這一點。但她卻沒有多想,只是覺得夏橋不大跟她說話了,也不像過去那樣順從她體貼她。

  夏橋這么一走,田氏心中就有些失落。不過,她的失落并不是全部來自于夏橋,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還是因為夏至。

  大丫的臉上也滿是失落,直看著夏橋的背影消失不見了,她才慢慢地收回了視線。

  田氏并沒有注意到大丫的異樣。二丫卻一直在看著大丫。見大丫收回視線低下了頭,二丫就輕輕地抓住了大丫的手。

  大丫扭頭看二丫。姐妹倆的視線一接觸,并不需要語言,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夏至摔簾子離開之后,先往西屋去看了一眼孫蘭兒。孫蘭兒看來是累壞了,睡的很死。夏至就沒有驚動孫蘭兒,也就是在她這里,孫蘭兒才能睡個踏實覺。

  離開西屋,夏至就往后院來。

  三伏天,是北鎮府最熱的時候,也是莊戶人家食物極大豐富的時候。各種新鮮的菜蔬都下來了。一進后院,就是滿目的蒼翠。

  當然了,如今夾道里還添了一個牲口棚,走進院子里除了各色菜蔬的清香,還有一股子淡淡的大牲口的味。不討人厭,更多的是青草的淡香。

  夏老爺子和夏三叔都是特別勤快干凈的人,牲口棚每天都收拾的干干凈凈,也常給大青騾刷洗。如果是那些不太注意的人家,這氣味可就難聞了。

  夏至進了堂屋,隔著后門的門簾子,就瞧見夏老太太仿佛是在后院的井臺邊洗著什么。夏至就沒往屋子里去,徑直穿過堂屋,到了后院。

  夏老爺子這后院分做兩部分。

  打了井的這部分面積比較小,叫做小后院,除了一口井,還種了些花草,再然后是東面種了一顆桃樹,西面種了一棵棗樹。

  桃樹的還年輕,棗樹卻很有些年紀了,據說比夏三叔的年紀還大呢。

  如今棗樹正在開花,而桃樹上已經結了累累的果實。

  這桃樹是從外面淘換來的品種,結的桃子又大又甜,不是本地的毛桃可比的。

  夏至走過后院來,夏老太太聽見動靜扭頭一看就笑了。

  “十六,你來的正好。要不一會還得讓人你去叫你。”

  夏至這個時候也看到了,夏老太太正在洗甜瓜。這個季節,甜瓜正好吃。

  “你大姨奶剛才送來的。”夏老太太告訴夏至。

  夏至就走過去,蹲下身幫夏老太太洗甜瓜。武老太太送來的這甜瓜還是兩個品種,個頭都不大,一種是深綠色帶花紋的,另一種卻是白里透黃。

  這兩種在北鎮府都叫做甜瓜,味道大同小異,綠的口感脆,白的口感綿。洗干凈了,不用去皮就能吃。

  祖孫兩個一邊洗甜瓜,就一邊嘮嗑。夏老太太說夏老爺子讓人給請去了,后街的兩個兄弟鬧分家,夏老爺子去給調解說和,北鎮府的俗稱,就是給人家去做來人了。

  莊戶人家有什么事自己不好解決了,就會請來人幫忙調解、解決。

  夏老爺子在大興莊也是德高望重,幾乎每家有事都會請他。

  “這不是麥子剛收回來,他就閑不住了。那哥倆十六你知道不…”夏老太太就巴拉巴拉地跟夏至說了一通,大概意思是那哥兩個都挺混,父母也有些糊涂。兩兄弟鬧分家,都動了幾次手了。

  插手這件事,那一定是吃力不討好的。很多人幫著去說和,最后都沒落好,也就都不肯去了。

  “就你爺,人家來請他,跟他說兩句好話,他就溜溜的去了!”這些話,夏老太太都不怎么跟夏三叔和夏三嬸抱怨的,但她就是覺得跟夏至很說的來。

  夏三叔和夏三嬸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實,性子有些木訥,并不是很好的嘮嗑對象。

  而跟夏至嘮嘮,都不用夏至說什么,夏老太太就覺得心情好了很多。

  “誰讓我爺熱心腸啊!”夏至對于夏老爺子這種特別愛管閑事的脾氣,有時候也是無語的。“奶,你放心啊。這人心里頭都有桿秤,就算嘴上不說。我爺是啥樣人,大家伙都知道。我爺也沒圖他們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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