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南要是真說了,江至遠會是什么反應,馮中良是想都不敢想的。
當這樣一個無法無天的危險人物,在為了女兒再次挺而走險,卻從馮南口中聽到一些‘真相’,他會做出什么事情,馮中良不敢去想了。
除了擔憂這些,馮中良其實還有些替馮南擔憂的。
她落到了江至遠的手上,這么長時間了,是死是活還不清楚。
雖然知道她活著可能會給江瑟帶來威脅,但人年紀大了,總歸是心腸軟的,也不愿馮南就這么沒了。
可是這些話,他只能藏在心頭。
“超群有沒有說,讓你晚些時候回國。”
馮中良忍下心里的憂慮,又關心起江瑟的行蹤。
其實江瑟的行程,他與裴奕都是知道的,也明白江瑟身邊人不少,她自己當年遭遇過綁架,她也是十分仔細小心,不會落單的。
再加上這件事兒裴奕也知道了,他肯定會讓人好好盯著,不會讓江瑟出事的。
但馮南被綁架的事兒仍讓馮中良不安,他這個歲數,是再經受不起任何打擊了。
“電影上映之前,是要回去的。”
江瑟下意識的開口,此時她覺得渾身輕飄飄的,雙腳像是踩不到實處,腦海里亂糟糟的:“爺爺,還沒有找到,‘他’的下落嗎?”
“沒有。”馮中良開口道:
“他有心要躲,是早做了準備的。”辭了工作,花用的又是現金,沒有交際圈,沒有朋友,連網絡也不用,這事兒還不能鬧大了,他的身份特殊敏感,是‘江瑟’的生父,一旦鬧大雖然對于至遠有利,可對江瑟來說又毀了。
只能像現在這樣,大海撈針似的。
“你能在國外多呆一段時間,就盡量多呆,注意不要一個人落單了,偏僻的角落不要去,回國之后也不要將行蹤公布,阿奕那邊已經知道了,會安排人保護你的。”
馮中良細細的叮囑,江瑟沉默了片刻,問他:
“他,他會,殺了‘她’嗎?”
這個問題其實也是馮中良擔憂的,聽到江瑟問起,馮中良就是長時間的沉默,直到江瑟又喊他:
“爺爺?”
“我不知道。”馮中良聲音嘶啞,語氣里透著無可奈何。
這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結果,馮南再不令人喜歡,她就算是不知道從哪來兒的,占了‘馮南’的皮囊,但她總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馮中良也希望她能活著。
但馮中良也清楚,這個希望只是微乎其微,江至遠做了這些,估計就沒想著要留馮南性命的,所以馮南失蹤到現在,半點兒線索都沒有。
掛了電話之后,江瑟神情怔忡,莫安琪等人覺得她表情有些不大對勁,但也以為她只是今日太過疲憊罷了,倒沒想到其他。
陳善興奮的在跟她提起今晚她演講之后帶來的良好結果,給她念各大媒體、影評人對她的評價,還有影迷的夸獎,可江瑟這會兒哪里還有功夫聽這些?
她勉強聽莫安琪把明日的工作說了一通,明日還有工作,莫安琪等人坐了一會兒,很快告辭回自己的房間了。
屋里只剩了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江瑟才開始肆無忌憚的發抖。
她強撐著精神跟裴奕打電話,裴奕說:
“不要擔憂。”
與馮中良略顯疲憊的聲音相比,他的音調沉穩、有力,帶著極強的安全感,讓人不由自主沉溺其中:
“他綁架了馮南,已經是不知悔改了,爺爺那邊借了些人去香港查他下落,一旦發現,可以先擊斃的。”
他不會給江至遠可趁之機,馮家先前找不到他,跟馮家是生意人也有一定關系的,再加上江至遠確實會躲,人又謹慎、狡猾,可他此次主動綁架馮南,透了行蹤露了馬腳。
裴家這邊已經查出了他如何去香港,追查到他下落,只是遲早的事情罷了。
只是馮南的死活,就不能保證了,不過裴奕也不在乎。
“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當年的事情不會再出現了。”他等到現在沒睡,就知道江瑟是會給他打電話來的。
她抓著手機,耳朵里能聽到自己身體中血液‘嘩啦啦’的流,能聽到她心臟‘噗通噗通’的急促跳動。
她相信裴奕的話,知道他是能說到做到的,他說了裴家派人追查江至遠,發現就擊斃,不會讓他傷害自己,江瑟相信他是會做到的。
可是,她不知怎么的,聽到這個事情,心中十分沉重。
“阿奕,阿奕,不行,不行的。”她有些想哭,她以為聽到江至遠這個曾經給自己帶來極大傷害、陰霾的人會出事,自己應該松了口氣,從此高枕無憂,但其實并沒有。
興許是因為她的重生,興許是因為她占了江至遠的女兒的身體的緣故,興許因為江至遠綁架馮南的舉動是為了她,想要替她將‘障礙’掃除。
不管是為了什么,她沒法做到心安理得。
她捂著眼,仍覺得眼皮酸脹,眼眶中有淚水在滾動,一點一點從緊閉的雙眼間滲出。
“他為什么要綁架馮南?是不是因為我?”
裴奕沒想到她會這么說,她這么聰明,其實他不說,她都是猜得出來的。
“阿奕,我不想要這樣。”她心中亂七八糟的,說話也語無倫次,但裴奕實在是太了解她了,她可能自己都不明白她內心的感受,但他從這些只言片語里,依舊能摸索出她這會兒心中的想法。
她冷淡的外表下,其實是擁有相當柔軟、溫暖的內心,她的性格,是不能讓她在‘占有’了江瑟的身體之后,再轉頭談及對江至遠當年的‘仇’。
無論這種重生,是不是她想要的,但她既然得到了,便也該挑起相應的責任與義務,這一點從她對待杜昌群一家、對待周惠的照顧上便能看出。
裴奕目光柔和,他的女孩兒,無論樣貌有沒有變化,身份、地位、名字都變了,可她的內心卻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可是如果不這樣,他將來可能會傷害你的瑟瑟。”他輕聲的呢喃,其實內心深處堅若磐石,半點兒都沒有因為她的話動容。
她可以堅持她的原則,這些沒有原則的事,他可以來替她做。
在他心里,她才是最重要的,他不管什么原則、道理,只要江瑟好好的。
“別想太多,畢竟人還沒找到呢,找到了再說。”他溫柔的安撫江瑟,心里卻在思索著如何將江至遠找出。
江瑟點了點頭,聽他又安慰了自己幾句,叮囑她早些休息,不要心理負擔太重,說了許久才掛了電話。
那手機因為電話打得太久,被江瑟一直握在手心里有些發燙了,江瑟盯著手機屏幕,睡意全無。
裴奕了解她,同樣的她也是了解裴奕的。
他們找不到江至遠,說他早就辭了工作,換了手機號碼與住處,沒有人知道他的聯絡方式,所以暫時查不到他的下落。
但江瑟不知道為什么,卻想起一件事了。
一年多以前,《神的救贖》上映前,她前往美國宣傳及參加‘百年電影人’慶典活動時,接到過一通陌生的來電,當時打電話來的人一直沉默著沒有開口。
這件事情她一直埋在心頭,誰都沒說過。
她這個手機號碼,是她的私人號碼,知道的人并不多,裴奕替她處理過,如果不知道她的號碼,能胡亂撥通打來她手機上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
當時她就懷疑打電話來的人的身份,思索過許久,最終沒有驗證,但她卻下意識的將這個陌生的號碼存起來了。
算算時間,從馮中良、裴奕話中所說的關于江至遠的信息里,有提到過他辭職、隱匿的時間,與這個時間是相差不多的。
她猶豫半晌,手指滑過屏幕,找到那個被她保存起來的電話號碼,那上面的一串數字其實她已經能背下來了。
這一年多的時間,她有時也會把這個手機號碼調出來看,猜測那一晚打電話來的人的身份。
江至遠,這是你么?
她的手指幾次移到電話號碼上,想要點下去,又總猶豫著。
江瑟自己都沒想到,兜兜轉轉的,以前給她帶來陰影,讓她多年以后想起來都會懼怕,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如今有一天,她卻會生出主動想要聯絡他的念頭。
命運的安排總是如此巧妙,當年綁架她的匪首,會在多年后成為她的‘父親’,以另一種方式,存在于她的生活之中。
這電話號碼,撥出去了,就回不了頭。
爺爺今晚的電話,已經將情況跟她說得很清楚了,江至遠綁架了馮南,馮南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江瑟’,她對于自己是心懷怨恨的,如果猜出她就是‘馮南’,在落到江至遠手上之后,為了求得自保,把這樣的情景跟江至遠一說,她這通主動打過去的電話,又會引來什么樣的后果?
江至遠要是知道,他當年綁架并差點兒殺死的孩子,有一天會成為他的‘女兒’,他又會怎么做?
江瑟想著想著,忍不住自己都笑了。
爺爺要她小心一些,裴奕讓她不要擔憂,她深呼了一口氣,將這個號碼按了出來,指尖在屏幕上摩挲許久,想了想仍是撥出去了。
馮南還在他手里,不知道是死是活。
爺爺雖然打電話來時,嘴上沒說,但她心里卻清楚馮中良是怎么想的。
他雖然重視親情的關系勝過血脈的樞紐,可馮南畢竟還頂著他孫女的名頭,身體中流著馮家的血液,他可以不親近、不關注,但也是不希望馮南出事的。
她不希望爺爺難過,雖然馮南給她惹過麻煩,是個威脅,但她也想馮南活著。
她當年差點兒折于江至遠之手,如今也不想江至遠因為自己,再做出什么過激的舉動。
電話打了出去,她提心吊膽的,深怕自己的猜測是錯的。
江瑟從沒覺得時間這樣難捱過,電話撥通的那兩秒時間里,她想了許多。
懷疑自己先前的猜測是不是錯了,可能一年多前那一通電話不是江至遠打來的,興許真的只是誰打錯了。
又懷疑這電話可能就是江至遠的,也怕這么長時間,這個謹慎的人,早就將號碼換過了。
馮中良與裴奕都說過,他狡猾如狐,平時從不跟人聯絡,手機號先前用的也是沒有登記過身份證明的那種,換得很快的。
她胡思亂想了許久,心臟從一開始‘咚、咚、咚’的平緩跳動逐漸轉為急促的‘咚咚、咚咚咚咚…’,且有越來越急的趨勢,電話終于撥通了。
‘嘟…’
當第一聲電話提示音響起來時,江瑟渾身寒毛都立起來了,手臂上直泛雞皮疙瘩,房間里開著的暖氣,都不能遏制住她從腳底躥起的那股寒流在她身體中肆虐的游走。
‘嘟…’電話開始響第二聲提示了,電話另一端的人還沒有接。
她開始想,電話另一端的人到底是不是江至遠,如果是,他知道這通電話是自己打來的嗎?如果他知道一切,他會接自己電話嗎?接通之后他應該說什么,而她又應該說什么?
她忐忑不安極了,心中直打鼓。
電話的提示音也不知道響了多少下,她從一開始的緊張到后來的不安,甚至有些失望于自己是不是猜錯時,原本暗下去的手機屏幕突然一亮,那顯示正在撥打中的電話,一下就被接通了。
‘嘟’的提示音截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無比安靜的沉默。
手機上已經開始計著通話的分秒數,江瑟看了幾眼,確認是電話對面的人把電話接起來了。
電話兩端的人都在沉默,時間一分一秒的在走,江瑟這一刻只覺得巨大的壓力從四面八方向她擠壓過來,讓她周圍空氣稀薄,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她的手在抖,全身急速流淌的血液讓她身體冰涼,酒店房間的燈光下,有細細的灰塵在空中涌動。
對面的人沒有掛電話,這無疑是為江瑟的猜測更添佐證。
她深呼了一口氣,舔了舔嘴角,想著要怎么去開這個口,最終她說:
“我是江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