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熏然此次將上了重點懷疑名單的人,一一請進了警察局,分別談話,蘇溢是最后被請來警局的。
她來之前,距離沈熏然拿到‘死亡通知書’,已經有八天之久,也就是說,照‘通知書’里的時間來算,這意味著離武春和的死期,只有二十九天了。
在聽到手下來傳達消息,說蘇溢過來的時候,沈熏然還拿著這幾封信件在研究。
前來報訊的警員臉龐微紅,他人還年輕,剛從警校畢業沒有多久。
唇上還留著青澀的淺淺胡須印,一雙眼睛慌得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
沈熏然皺著眉,喝斥著:
“腰挺直了說。”
“沈隊,蘇溢來了。”
警員小聲的說,提到蘇溢的時候,聲音很輕,像是怕將人驚擾著了,那模樣分明有些蕩漾。
關于蘇溢的資料上,記載著她的基本品行、性格,也從她大學時期的一張證件照里,沈熏然對她的長相已經心中有數了。
可是真正見了人之后,她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人,是相機對不住她的。
她的美貌,遠不是資料上那一句簡單的‘長得漂亮’所能概括。
總隊里好些人都在轉頭看她,甚至明知她‘嫌疑人’的身份,還有人為她獻殷勤,倒了一杯水放在她身側的桌子上。
杯里冉冉升起白色的煙霧,她低垂著頭,穿著一件大衣,將玲瓏有致的嬌軀裹住,一頭烏黑順滑如瀑布的發絲被她松松挽在腦后。
頰邊幾縷碎發垂了下來,間隙間能看到她長而卷翹的睫毛,那挺直秀氣的鼻梁,恰到好處的唇,唇角微勾,哪怕就是面無表情的時候,也給人一種在微笑的錯覺。
她雙手揣著兜,像是與這間辦公室有些格格不入,甚至她身上慵懶的格調,把這間略帶些嚴肅的辦公室都軟化了許多。
沈熏然都開始懷疑,寄‘死亡通知書’,想殺武春和的人是不是她了。
她看起來貌美而又有氣質,實在讓人很難把她與冷血的殺人兇手聯系到一處。
哪怕理智上,沈熏然清楚,蘇溢確實是嫌疑最高的那個人。
“蘇溢?”
沈熏然定了定神,意識到自己心里生出的那一絲不該有的動搖之后,立即就清醒過來了。
陶岑將這一瞬間的轉折處理得非常的妙,兩位年紀不同,風韻不同,氣質不同,卻仍是令人賞心悅目的美人兒坐在一起的時候,那種視覺上的享受是難以言喻的。
而霍知明又恰巧極其高明的把這一幕的美,用鏡頭表達到極致了。
蘇溢抬起了頭,她這一瞬間,眼神是有些失焦的感覺,霧蒙蒙的,這個時候的她給人一種毫無防備的感覺,有種憂郁縈繞在她心頭,使沈熏然大受震懾。
她明白先前那來報訊的警員感受了,側面的時候已經很了不得,正面看她的時候,那種美貌所帶來的殺傷力更深了,沈熏然又一次開始懷疑自己最先的推論:這個女孩兒真的會是想殺武春和,想向警方挑釁的人嗎?
蘇溢眼里的迷蒙慢慢在褪去,那些憂郁被她很好的隱藏在一片平靜如湖泊的剔透雙眼之中,她站起身來:
“沈警官,您要見我?”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柔和,語調輕緩,不疾不徐,如春風拂面而來,讓人耳朵相當舒服。
但不知是不是沈熏然先入為主,總覺得她的語調里,帶著些玩味的感覺,似挑釁,又似輕蔑,又有些陰冷的感覺。
“有些情況想要找你了解一下。”
沈熏然坐了下來,目光緊盯著蘇溢,她的目光明明并不緊迫,卻無端讓人心生壓力,曾經有許多狡猾的罪犯,就是在她這一雙眼睛里,沉不住氣,露出馬腳。
熒幕之外的舒佩恩及影廳里的全場觀眾都感覺到了這種壓力,陶岑的控場能力毋庸置疑的,她演出的沈熏然,外表并不強壯,卻將那絲不輸男人的強悍,鎖在那瘦弱的身體之中。
面對沈熏然略帶強勢的說話,蘇溢柔柔笑了笑,說了一聲:
“好。”
那一聲云淡風輕的態度,輕易就將沈熏然一開始極力想要給她增加的壓力化解。
她不知是真的沒聽出沈熏然話中的警惕與懷疑,還是已經聽出來了,卻不以為意,坐下來的時候甚至還伸手掖了掖大衣角。
兩人明明都沒說話,這一幕也顯得相當和諧,但那種緊張對峙的感覺,卻從熒幕內延展到了銀幕外,連場內的觀眾都深受其感染了。
舒佩恩看到,身旁幾個歐美的觀眾,哪怕是聽不懂華夏語,但從字幕及兩位女主之間的表現,已經感覺到不對勁兒了,下意識的換了個坐姿,甚至翹起了二郎腿。
陶岑有這樣帶戲的能力便罷了,江瑟也不輸于她的。
華夏近幾年,總有好事的、亦或雙方粉絲,要將兩人之間的演技分個高下,為此不知引發過多少爭論了。
大部份人心里,都認為近幾年來,論美貌、論名氣,江瑟有壓過陶岑的感覺,哪怕陶岑粉絲不服,但在大環境下,仿佛這一點已經越來越明顯,沒什么好值得爭執的了。
可更多人卻認為,論演技來說,陶岑又似是要略勝江瑟一籌。
哪怕是近幾年來,江瑟也曾留下過不少經典的熒幕角色,但不少人提起她時,始終是她的美貌與名氣排在了角色的前頭。
再加上她年紀過輕,更加重了這種感覺。
舒佩恩雖然看好江瑟,但難免也會受到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本能的在想起江瑟時,第一時間就是擔憂她能不能撐得住。
《惡魔》的時候,擔憂她撐不起一個‘母親’的形象,擔憂她會在劉業的演技之下,遭到碾壓式的打擊。
《神的救贖》時,也總怕她演技太過外露,從頭到尾都是緊抓著心神的。
直到《犯罪嫌疑人》,聽說她與陶岑有對戲,舒佩恩也總在憂心忡忡,在他心里,總覺得江瑟是華夏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有天份、肯努力,需要小心呵護,卻忘了她很有可能在一次次的作品里,在飛快的成長進步。
她與陶岑之間的對手戲,實在是平分秋色。
這種‘高手過招’之間的戲劇張力,給觀眾帶來的,是酣暢淋漓的感覺,讓人不自覺的代入進這電影的氛圍中,心理入戲過深,便于更好理解劇情。
她沒有‘輸’,相比起陶岑的強勢外露,她如水,無聲包容,無形無色,卻又似帶著可滴水穿石的力量,使陶岑隱隱落入下風,讓舒佩恩有一種陶岑在見面的一剎那,情緒就在受著她牽制的‘錯’覺。
“一個月以前,我們望津支隊,收了一封奇怪的書信。”
沈熏然坐定之后,開門見山,提起‘死亡通知書’的內容,說話的時候,她的目光還在審視著蘇溢,試圖想從這個女人臉上得到一絲破綻。
可是讓她有些失望的,是蘇溢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表情紋絲不動,沒有局促不安,沒有得意,沒有怨恨,只是平靜的等著她往下說。
“我最近查了你的資料。”
沈熏然一擊不中,便換了個方式來突破她的心防:
“你的家人很早就去世了。”
像蘇溢這樣的女人,除了幼時經歷過的挫折之外,她沒有受到特殊的訓練,在面對這樣問話的時候,本能應該是不能掩飾住的,她聽到沈熏然提起自己的父親的時候,目光果然就變了,露出一絲淡淡的懷念之色。
她還在微笑,可是眉梢微微下垂,帶著些惹人憐愛的憂郁氣質,點了點頭:
“是啊。”
“能說說嗎?”
沈熏然這樣戳中了她的痛處,就是再有涵養的人,興許都會發怒。
她要是不悅的皺眉,甚至失控的發脾氣,沈熏然反倒會覺得正常許多,可是她只是又點了一下頭,還沒說話,就將臉別開了:
“我的父親…”
說到這里,她頓了片刻。
那精致的下顎肌膚光滑,出來見客時,她化了淡淡的妝,肌膚上細細的絨毛都讓人看得一清二楚。
她保養得不錯,毛孔細膩,皮膚光滑,脖子修長,從細節處,可以看出她是一個講究的女人,但沈熏然吸了吸鼻子,卻像是發現了什么。
“我母親還在懷孕中,受親戚雇傭,受到新裝修的辦公室感染,使我弟弟才出生時,就有很嚴重的問題了。”
有一種哀婉在她那雙漂亮的鳳眼里打轉,她細聲細氣說起這樁陳年往事,語調緩慢到有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我的家庭不大富裕,但感情是相當好的。”
她意味深長的說出這話,并含著笑意看了一眼聽到這話時,牢牢將這一點記在心頭的沈熏然:
“我父親為了這件事,一直都在為了弟弟的救治費發愁。”
蘇溢說著說著,很快就說到重點了。
“這個時候,當時望津有個叫武春和的官員,辭職下海做生意,在我們那片,是相當有名的。”
她吁了口氣,笑著問沈熏然:
“武春和,你知道么?”
沈熏然怎么不知道武春和?他是市里鼎鼎有名的人物,這一次查到蘇溢,約她來談話,就是因為涉及到武春和,上面十分的慎重。
“知道。”
沈熏然略微覺得她問話的方式有些詭異,且有一種自己被她牽著鼻子走的感覺,這并不是沈熏然的錯覺,因為她下一刻換了個坐姿,想要打破這種氣氛被蘇溢掌控的氛圍,那種不自在,連熒幕外的觀眾都感覺到了。
蘇溢含蓄的笑:
“我想也是。”
她呢喃著,說到最后一個字時,尾音兒微微上拖,眼角一挑,那種從內心深處散發出來的輕蔑感撲面而來,她沒有掩飾,顯然也并不想掩飾自己的這種感覺:
“他的父母早年與我祖母是鄰居,十分相熟,生意失敗后,想要東山再起,邀約我父親一起。”
這些過程,沈熏然查得比她還清楚。
無非就是在做生意的過程中,武春和把蘇父坑了,當時他成立空殼公司,因為早前破產,信用不足,法人代表那一欄,寫的是蘇父的名字。
武春和以蘇父名義借款貸款做公司,最后撈了一大筆走了,留下空殼及一堆債務給蘇父。
他早年見過市面,做過生意與人打交道多了,在政府部門呆過,如人精似的,一個僅憑著當年鄰居情誼,又受錢財之苦的老實男人又哪是他的對手?
最終這筆錢成為武春和新生意的資金,為他后來的成功打下堅實的基礎,而蘇父背上沉重的債務,遭人追債,走投無路。
“有人丟了根骨頭出來,一個餓綠了眼的乞丐伸手想去揀點兒好處,哪知骨頭沒揀到,伸出去的那只手臂也被人剁了!”
她冷笑著,眼睛里迸出一種冷漠,帶著些戾氣,與她美貌的外表及那柔如春風般的笑截然不同,看得沈熏然只覺隨著她這眼神,有寒意從腳底升起,直透四肢百骸。
“那后來呢?”
沈熏然的聲音有些干澀,她咳了一聲,這一聲咳在這個時候響起非常的突兀,她自己都意識到有些不對,皺了下眉頭。
蘇溢卻眼波一轉,抿了抿嘴角,露出一個笑容,低了下頭,顯得有些溫婉:
“后來?我母親鬧過,報過警,”她說到這里,偏了下頭,似笑非笑的看著沈熏然:
“警方對此愛莫能助!”
她一字一句將這話說完,眼神瞇起,瞬間銳利得像是一柄利劍,上半身向沈熏然靠近了些,沈熏然以為她要跟自己說什么秘密,配合般的也往她的方向側了側,聽她輕聲吐字:
“太無能了!”
這樣失禮、大膽的話,實在跟蘇溢給人的印象不同,沈熏然萬萬沒想到她會說出這句話來,頓時驚呆了,好半晌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先前的動作,頓時臉陣青陣白的。
電影演到現在,兩位女主演神級的發揮已經將觀眾的心牢牢捉住,使人欲罷不能,越發想知道后面的故事了。
“我可以走了嗎,沈警官?”她有些矜持的撥了撥頭發,笑問沈熏然。
在沈熏然心里丟下了一枚炸彈,攪亂了她心緒之后,她卻像是一個沒事兒人似的,讓沈熏然心里一股無名火一點一點燃起來了,且越燃越旺,有讓她壓抑不住的趨勢:
“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