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章 做人
這些片段每段也不長，約一兩分鐘的時間，江瑟把所有‘NG’的畫面看完，最后放到了她過了的那一段上，看完之后，霍知明就問：
“瞧出哪里不對勁兒沒？”
莫安琪聽了這話，沒沉住氣：
“我覺得都挺好的，沒發現有哪里不對勁兒。”
都是一樣的走法，微表情很好，畫面也美，并沒有哪里看出有不一樣的。
霍知明‘呵呵’冷笑了兩聲：
“沒見識！”
他說完，又去看江瑟：
“瞅出哪里不對勁兒沒？”
江瑟皺著眉，讓攝影師把最后一段過的影片再放給她看，鏡頭里，她雙手抄在風衣兜里，緩緩而來，有種與這街道格格不入的感覺，像是突兀的闖進畫面的陌生人，卻又顯得閑逸無比。
末尾仍是對著鏡頭，微笑著眨的那一下眼睛，江瑟自己看的時候，隔著屏幕，能看到那一眨眼的風情被鏡頭完整記錄。
攝影師當時離得較近，連她眼底些微的疲憊也能拍得一清二楚的樣子。
她略一思索，大約也能猜得出一些霍知明讓自己反復再三的拍這一段的意思。
“瞅明白了沒有？”
霍知明還在問她，對于這個答案很是執著的樣子。
“是因為疲憊。”
《犯罪嫌疑人》里出現的這一幕，要營造的是一種氛圍，要讓觀眾代入沈熏然的心理，把蘇溢與‘殺人犯’的標簽聯系在一起，卻又拿不到這個女人實質的殺人證據。
怎么去聯想？得靠演員表現的功力。
旅館里發現的被人割喉的尸體，及巧妙時間段出現的一個女人，神情鎮定的走過這一條街區，本身就已經是一個很讓人懷疑的事。
這個女人神情輕松，面帶微笑，有殺人后的興奮，也有大仇得報后的輕松如意，可是收拾得光鮮亮麗的外表下，她應該難掩疲色。
畢竟要殺死一個人，她得精心的部署，有可能一夜未眠，有可能殺人時花費了不少氣力…
這些一點一點的小細節串連在一起，才會對于觀眾造成極大的影響力，遠比花費多余的臺詞去講述半天，更讓人信服一些。
而江瑟昨晚因為今天要早起，為了拍戲時養足精神，連晚飯都沒吃就早早入睡，這樣做雖然在演繹蘇溢這個角色時，做到了‘興奮’，卻又少了那種真實的疲憊。
霍知明讓她反復的走動，恰好彌補了這一點，讓她可以兩者兼具。
身體的疲憊是不能騙人的，肢體語言及本能是演技再精湛的演員都無法自然而然演繹出來的，唯有真實才是打動觀眾最好的東西。
江瑟能說出這一點，已經令霍知明對她有些另外相看，他轉頭看了看江瑟，眼里帶著滿意之色：
“你能注意到這里，已經是很不錯了。”他贊著：“不過不僅止是這一點。”他語氣已經溫和了許多，一面讓工作人員再倒放了一次之前‘NG’的片子給江瑟看：
“你注意腳步這里。”
他伸手指著屏幕，江瑟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屏幕中的她走得很穩，踩著細高跟鞋，卻步伐妖嬈而誘人。
這個片段很快放完，霍知明又讓人放最后江瑟通過的片子：
“你再看這一段，注意腳下。”
有了霍知明的指點，江瑟目光落在自己的腳下，剛看到一個片段時，霍知明讓人將這一段放慢數倍：
“看到了嗎？”
莫安琪及陳善等人都搖了搖頭，江瑟卻理解了霍知明的意思：
“我看到了。”
她最后通過的這個片段里，在霍知明有意將拍攝的畫面放慢的一剎那，她看到了自己提起的腳，下意識的避開了腳下一塊街道的石磚凸起。
“你確實是對于這條街道、旅館布景下了功夫的。”霍知明見她確實發現了不同之處，有些開心：
“一個真正有預謀要‘殺人’的聰明女人，提前熟悉地形，不是一句話就能讓觀眾信服的，而是體現在細節上。”
與其花費大量唇舌的去說服觀眾，這個‘蘇溢’有多謹慎，要‘殺人’之前熟悉了多少次旅館的地形，倒不如用實際的行動證明。
“你在要讓觀眾相信你是‘蘇溢’的同時，首先得要讓我更堅信這一點。”這一條街道江瑟重拍了多少次，她就走了多少次，拍出來的畫面不能讓她身體形成本能記憶，但來回的走動一定可以，所以她下意識的避開了這塊足以使她腳步有片刻停頓的石磚，這樣自然的動作，才可以讓霍知明滿意。
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霍知明性格里精益求精的精神，細致講究成這樣，江瑟忍不住抬頭去看他，這個老人因為這一段滿意的拍攝，顯得像個孩子似的興奮。
他重拍了這么多次，劇組中許多人在這望州陰寒的清晨凍著因為他這一點兒執著勁兒，反復來了一次又一次，許多工作人員臉上都能看得出來不滿之色。
偏偏霍知明也不肯解釋自己一再重來的原因，導致許多人因為溝通而與他有誤會，他的臭脾氣到最后比他的作品更加出名。
“霍導你應該早一點說的，不就早過了嗎？”
一旁圍過來的工作人員聽到這話，雙手放在唇邊呵了一口氣，半開玩笑半帶埋怨的道。
這說話的工作人員先前就覺得霍知明脾氣又臭又硬，故意刁難人，他與工作人員、電影明星脾氣不合在圈里是出了名的，只是拍攝的時候因為江瑟這樣地位最高的明星都沒有反對，反倒任由他挫磨著折騰，大家有苦難言不好開口而已，正好趁此機會才把心里的不滿說出來了。
面對這句指責，霍知明‘哼’了一聲，“你懂什么？”
依舊是像訓斥不懂事的孩子，他雙手互揣進自己的羽絨服袖口里：
“有些東西說了之后，太過刻意，就失去了那么一點兒真實。”他說到這里，嘆了一聲，那口喘出來的氣化為騰騰白霧，消弭在清晨的霧氣里：
“現在的人，做事講究什么效率，有些東西太過精致，卻多了匠氣，少了靈氣。我只是想要觀眾可以看到更真實的故事，而不是刻意唱出來的那臺大戲。”
他說話時，神情有那么一刻的落寞，整個人似籠上了沉沉的暮氣，與這快節奏的時代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樣子，那雙眼中帶著許多東西，一閃而逝。
江瑟愣了一下，還沒說話，這個前一刻看起來還讓她心有戚戚的老頭兒，下一刻又板起臉來，變成以往大家眼中熟悉的難以親近的樣子：
“好了好了，說了這些你們也不懂，拍完了散了，上午還有其他電影要拍，快去準備！”
他又變成了之前刻板嚴肅的老頭子，圍過來的工作人員便都作鳥獸散，他也站起身，低頭去睨江瑟。
江瑟的表情若有所思，像是先前他的那番話讓她有所觸動似的，霍知明嘴唇抿了抿，露出一絲笑容，又很快隱了下去，沉著臉道：
“還不趕緊回飯店？我跟你說，大明星要嫌片場冷的話，我可不會讓人開電熱爐給你取暖的，電影經費緊張得很，你跟陶岑片酬可不便宜！”他嘀咕著多余的錢最好不要再花了，氣得陳善直跺腳，低聲抱怨這老頭子太扣門。
《犯罪嫌疑人》開機便讓眾人領教了霍知明的性格，背地里難免有人會不滿，但江瑟在《犯罪嫌疑人》開機的第一天就展現出她異常敬業的特點，面對霍知明古怪的脾氣，她一絲不茍的執行霍知明的命令。
同樣讓人意外的，還有陶岑。
望州的天氣非常的冷，可只要有陶岑的戲份，無論天氣刮風下雨，她永遠是會提前到達片場的人，論敬業程度，她與江瑟不相上下，劇場休息的同時，工作人員也總看到兩人拿著劇本研讀的樣子。
拋開兩人之間在其他活動現場明爭暗斗的傳聞，就片場表現來看，兩人能有如今的成就，都是靠著一點一滴的努力積累而成。
幾場兩人之間的對手戲，那種極強的張力甚至感染到了現場的工作人員，那種劍拔弩張的氛圍，令人大氣都不敢喘的感覺，警察與嫌疑人之間的對峙，因為陶岑與江瑟的‘不和傳聞’，拍得令霍知明滿意無比。
陶岑成名已久，詮釋沈熏然這個角色自然是輕而易舉，表情、語氣她拿捏到位，表演起來毫無壓力。
以她這樣的地位，如果換個人來飾演‘蘇溢’這個角色，可能會被陶岑所完全壓制，不敢放開了手腳去演的，這部霍知明注入了很大心血的《犯罪嫌疑人》到時可能會因為陶岑而打響名氣，引來投資者，但同時也會因為配角的失色，而失去《犯罪嫌疑人》這部電影獨特的韻味，最終成為陶岑的個人表演秀。
成也陶岑，敗也陶岑。
但因為江瑟的加入，就打破了這樣一個局。
現在的江瑟與陶岑名氣、地位相當，且在此之前，兩人之間又形成了一種競爭的局面，這就使得江瑟在面對陶岑的時候，不會被她的名氣所壓倒，也不會因為她的氣勢而影響發揮。
反倒因為兩人之間這種特殊的競爭關系，代入電影之后，恰好又應和了警察與嫌疑人的身份，旗鼓相當的演出，往往令現場工作人員在拍完一場兩人同時出現的戲時，手掌都會本能攥緊，緊張得出了一身的汗水。
望州的戲份在四月上旬全部完結，劇組要趕往下一個地點拍攝。
《犯罪嫌疑人》這部電影已經拍攝了大半，可能會比原本預計的六月殺青更早的完結。
拍攝至今，兩位女主演表現驚人，劇本不崩、導演也是認真負責，兩位主要演員全力發揮，可想而知照這樣的結果下去，《犯罪嫌疑人》可能會成為陶岑、江瑟人生路上又一座值得紀念的里程碑。
宋佚在飯店里招呼著陶岑的幾個助理替陶岑收拾著個人物品，望州的戲殺青之后，劇組便要轉移，他的表情顯得有些興奮：
“接下來要前往臨江市，那里天氣暖和，許多冬裝就不用再帶了，小敏打包之后，寄回帝都去。”
在望州的這些時間，宋佚簡直覺得吃盡了苦頭，也不知道陶岑是怎么忍耐下來的。
除了天氣的寒冷不比帝都好哪兒去之外，最重要的是望州的春天多雨，一整天下來，整個人心情都十分低迷。
再加上飯店新開的，異常狹小，許多設施也不完善，宋佚抱怨著：“房間堆點兒行李就擠得滿滿的，進來個人都轉不開身。”
最重要的是這里的保全不大負責，陶岑、江瑟入住之后，引起了大批影迷的覬覦，兩人入住以來，不少影迷、記者聞風而來，給飯店帶來了火爆的生意，還把周圍一些賣餐點小食的經濟也帶動了起來。
隔壁好些精明的商家已經開始負責制作陶岑、江瑟的名牌，粉絲時常去買，供不應求，偶爾還會騷擾到飯店中的明星。
雖然宋佚及助理已經在打起精神極力保護陶岑，但難免有時也會遭到粉絲騷擾，令宋佚苦不堪言，對霍知明的怨言也更深。
最近兩個月，陶岑被人拍到的私照，簡直比他接手陶岑事務這兩年來被人拍到的總和還要多，這些林林種種的事件，造成了宋佚對這地方一刻都再難以忍耐下去。
他要離開這個地方，一臉喜慶，相反之下陶岑握著稿子，神情沉靜，看不出一點兒歡喜。
幾個助理討論得熱火朝天的，她卻緊皺著眉，宋佚說了幾句話，注意到陶岑手里的劇本已經握了十幾分鐘，卻仍停留在先前的那一頁。
他臉上的笑容一滯，將幾個助理打發出去之后，才問了一句：
“陶姐，您心情不好？”
“你覺得我看起來像心情好的樣子？”
陶岑扔了手里的劇本，翹起二郎腿，問了一聲。
宋佚有些納悶。
一部《犯罪嫌疑人》拍到現在已經拍了一半，江瑟給陶岑做女配，電影上映后可能又會成為票房傳奇，大部份的鏡頭在陶岑身上，她是當之無愧的女主角，就連挑剔如霍知明，對她的表現也沒有多余的不滿，反倒是江瑟，在片場時常受到霍知明的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