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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四章 監堤

  “若說是贛州…”高涯說了半句,卻是忽然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補道,“上回去那京西提舉官帶過來的監堤官,好似就是贛州水工出身,是也不是?那日聽說才述了職,要等到四月間才能去流內銓中應了闕,眼下當是還在城東驛站里頭住著罷?”

  沈存復也很快想了起來。

  “用望尺量堤那個?倒是有幾分本事的,好似是得了管勾西京河事的好差…”

  然而他還是覺得有些不妥當,算著時辰道:“雖是說過幾句話,也沒有很相熟,此時人早睡了吧?”

  高涯也猶豫起來,卻是道:“只是…不是說明日一大早便要去上善門嗎?城東與上善門又不順路,哪里還來得及?”

  吃了許多年的苦頭,兩人俱是小心得很,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最后還是沈存復拍了板,道:“便算是欠他一回人情,將來若是有還的時候,再還與他便是。”

  他口中說著,已是當先站起身來,道:“大晚上的,你先去同弟妹說一聲再走罷。”

  高涯口中嘟噥著“一個婦道人家,要同她說什么”,只也不敢大聲,到底還是進了一旁的廂房,也不知道在里頭交代了什么,不多時,就喜氣洋洋地鉆出門來。

  兩人在家中糾結了這許久,然而到得城東驛站的時候,那驛卒聽得有人大半夜的來尋一個監堤官,打著哈欠翻了翻書簿,道:“成監堤日間出了門去,眼下還不見回來,只交代說這幾日不在,過一陣子你們再來吧?”

  沈、高二人興沖沖地出門,得了這回復,卻只好灰溜溜地往回走。

  鬧了這樣一個來回,天邊已是魚肚白了。

  高涯想到這一回什么話也沒探到,回到家中妻子問起,給不出什么答案就罷了,若是自己又不肯回都水監復職,說不得又要臉疼,登時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

  臉疼倒是不要緊,倒要累得媳婦手疼…

  他腳步漸漸放得慢了,轉頭問道:“二哥,眼下怎的辦?”

  沈存復又如何知道,只皺著兩條眉毛,腳下要走不走的。

  比起回去衙門里丟臉,被人嘲好馬不吃回頭草,高涯在家中幾日,已是更害怕媳婦罵,想了想,旁敲側擊地道:“二哥,要不咱們且去試一試?難道今晚聽了旁人說,咱們就能盡信了?倒不如跟著去看看,若是那顧公事像是個靠譜的人,不妨便再賭一回,要是個同那張糊涂蟲一樣的,等到去了那泗州,大不了又回來便是!難道他還能束了我二人手腳?”

  沈存復心中其實已是十分肯了六七分,尚缺一個臺階下,聽得高涯這話,便順水推舟道:“便依你說的,眼下天色不早了,回家收拾收拾,且跟去看看他那行事。”

  果然約了時辰地方,次日天還未亮,兩人便提著包袱到了,互相雖未說話,卻得個人在身邊壯膽,一齊往那富禹碼頭而去。

  到得地方,其實還早了半盞茶時間,可昨日跟著上門的廖旭已是在岸邊等著了,候得他們走得近了,笑著上前相迎道:“沈工、高工,顧公事正在上頭等你二人!”

  一時上了船,才站得穩了,那船工把繩子一解,幾人用竹竿一撐,船便晃悠悠離了岸。

  沈存復吃了一驚,問道:“只我們幾個?”

  廖旭笑道:“早到得齊了,只差你二人。”

  一面說著,一面在前頭引路。

  那廖旭一推開艙門,還未走得進去,已是聽得里頭有人在說話,一口的南腔。

  “我來時自淮岸上來,只覺得確實一路往京師而行,一路地勢更高…”

  船艙前頭,一幅大大的水勢輿圖正掛在艙身上頭,一人手中舉著一根細細的竹竿,正指著上頭的洛水、汴渠等處,一一同眾人講解。

  高涯聽得那人聲音,已是有些耳熟,等到此人一轉頭,立時就認了出來,失聲叫道:“龔監堤!”

  沈存復跟在后頭,聽得前邊叫,也連忙跟著抬頭,果真見得兩人尋了一晚上的那名贛州出身監堤官正站在前頭,正一臉無辜地看了過來。

  “原來是沈兄同高兄!”

  那人拱了拱手,行禮道。

  沈、高二人連忙上前回禮。

  船艙里已是坐滿了人,此時安安靜靜的,一個也不說話,只等他三人寒暄。

  高涯忍不住問道:“你不是在驛站里頭等流內銓通知述職,怎的…”

  那龔監堤年紀并不大,此時一手拿著那一根竹竿,另一只手則是不太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我聽得顧通判在此,又聽說他接了都水監,要去行那導洛通汴之事,想著自己畢竟是個水工,多少有用得著的地方,是以昨日一得了信,便腆著臉上門自薦了…”

  他一面說,還一面轉過頭,沖著不遠處的人笑了笑,復才又道:“沒想到顧通判竟是還記得我這無名小卒,便幫著同流內銓打了招呼,暫先將我調入都水監中。”

  那語氣當中,竟是十足的感激同高興,仿佛自己撿了什么了不得的便宜一般。

  沈存復循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在后頭見得顧延章坐在那交椅上,神色很是從容,只微微點了點頭,仿佛此人放棄了管勾西京的大好肥差,跑來投奔前路不知的他,并不是什么大事一般。

  見得此二人行狀,沈存復同高涯不由得面面相覷。

  ——這顧公事,是給人下了什么迷魂湯不成?

  ——這龔監堤,難不成是瘋了嗎?

  在船上待得幾日,再見到龔監堤時,沈存復已是不覺得他瘋了,倒是覺得自己快瘋了。

  他從前也不是沒有跟著上峰出使過,卻從未像這一回一般,幾乎從早到晚,都沒有休息的功夫。

  一路行船,一路要丈量距離暫且不說,時不時也要測量水深,另又遇得情況時,還要討論解決之法。

  船上的水工被分為兩人一組,沈存復同高涯被拆開,一人帶了一個才入都水監沒多久的新水工。他兩人一齊上的船,明明住在一個船艙當中,可在過去五天里頭,除卻眾人一齊討論的時候,私下里頭竟是只打了兩個照面,連話都沒有說上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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