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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章 顧卿

  黃昭亮親自站得出來,并不單純是為了牽制范堯臣,雖然這確實也是其中的一個理由。

  引洛入汴,聽來異想天開,其實并不是沒有前例,也不是不可施為。

  黃河乃是汴河源水,水勢大,攜泥多,尤其遇得汛期,不是決口,便是自改其道,為了治水,前朝便曾經試過靠改道黃河來避開洪澇。

  然而范堯臣提出的方案,實在是太復雜,太冒險,同時也太勞民傷財。

  范堯臣要先行疏通汴河,將河底多年的積淤挖出來。

  先不說這工程會有多么浩大,倉促之間,是否能尋出這樣多民伕,便是尋出來了,京畿郡縣之中民丁被連年抽調,眼下又正是春時,誤了農事,如何是好?況且每次因為通渠清淤,都要死傷數千民丁,正是因為折損人力如此,后來朝中才會把汴河從前的年年清淤,改為三年清一回,再往后工懈人乏,到得今歲,已是足有六年不曾清淤。

  正因如此,京中的漫水才會一年大過一年,京畿左近的洪澇才會一年洶涌過一年。

  而今歲因為張瑚的浚川杷之事,本來應該在冬末初春進行的清淤,已經拖到了此時的清明之后。

  冬末初春雨水少,水勢自然也小,想要挖淤泥,自然容易許多,眼下連日大雨,水位已是升得極高,早不是從前難度,想要叫民伕挖泥,同讓他們去送命又有什么區別?

  而范堯臣提出的第二步,乃是以淤泥改田。

  因得黃河泛濫,泡得其河道兩旁田畝土地發咸發澀,農人墾田于其上,農物極難存活,即便從其余地方運了好泥好土過來,想要深耕細作,可才改得稍微好那么一些,隔年汛期又來,黃河水再泡得一次,田地又回了原樣。

  以黃河河底肥沃淤泥填之,又佐以水利之事,按著黃昭亮的計劃,將會新辟出農田數千頃。

  那第三步則是將黃河之水從中截斷,引黃河泥水往它處流,將洛水引入汴河之中,以汴河清流換黃河泥水。

  這兩步聽得上去,很是利國利民,可實施起來,卻沒有那樣容易。

  黃河河水從何處截斷?

  怎么確定截斷之后,它便一定會按著你原定的方向去流?

  水火不可控,都說水勢不可擋,若是流得錯了,屆時淹沒農田土地,淹了房舍百姓,你又能怎么辦?

  一旦當中出了錯,莫說先頭設想的新辟田地不可能得,怕是還要倒填進去不少田畝。

  范堯臣是為了百姓。

  黃昭亮一般也是為了百姓。

  他站得出來,將所有假設一一說來,因知楊太后頭小臉小,怕是腦子也小,轉不得那樣快,還細細將其中緣故解釋了一回。

  黃昭亮畢竟是一朝宰輔,以其心智口才,若是認真想要把一樁事情說明白,自然能講解得深入淺出。

  楊太后聽得豁然開朗,連看向黃昭亮的眼神都溫和了許多,只是瞧見一旁的范堯臣,還是有點心虛,問道:“范卿家,我聽得黃相公所說很有幾分道理,不知他所提之事,你可有慮及?”

  她一面覺得自家坐了這個位子,為了將來不至于下得地府,無顏面見趙芮,縱然未必很懂,也一定是要為民而發,可一面又覺得,范相公前幾日才為了保全自己這一母一子出了大力,才過得幾時啊,這就不給他臉面,是不是又有些說不過去?

這恩將仇報的  她前一聲還是范卿家,后一句就變成了黃相公,其中親疏,一目了然。

  范堯臣應道:“黃昭亮所言,并無錯處,可若是行事小心得當,章法得理,必不會有其中之難。”

  “會不會的,難道竟是能靠范參政今次這一張口,便能定得下來嗎?”

  黃昭亮涼涼地添了一句。

  楊太后更遲疑了。

  是啊,范堯臣畢竟是口說無憑,他說得一句,自己就照著做得一句,同當日太皇太后用那張瑚使浚川杷,又有何異?

  想到此處,楊太后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左也不行,又也不行,兩邊都看似有理,兩邊卻俱都拿不出證據,糾結半日,楊太后還是做不出決斷來,只覺得十分為難。

  一時一直坐在一旁的趙昉卻是忽然動了動,張著頭,雖然幅度不大,卻明顯能看得出來是在找什么東西。

  趁著下頭人吵個不停,楊太后便悄悄轉頭問道:“四哥,你要尋什么?”

  趙昉已是過繼到了她與趙芮的名下,按著從前兒子的排序往下排,正好是行四,楊太后便照著舊日習慣,叫他四哥。

  畢竟才十歲,本來只是個走過場的大朝會,偏偏因為被個御史彈劾,搞得留了這樣久,楊太后一個成人都坐得屁股麻了,更何況趙昉這個小孩。

  她有些心疼,又問道:“是不是坐得倦了?”

  顯然是沒有想到楊太后會留意到自己,趙昉面上有些發紅,小聲道:“兒臣無事,請母后放心。”

  兒子懂事,楊太后就聽得更不放心了。

  她忙又問道:“若是當真有事,你我母子,切莫來騙我,若是不舒服,我便先叫了退朝。”

  趙昉嚇得不敢動彈,忙道:“無事,當真無事,兒臣只是見范參政說顧延章,從前也見過一個顧延章,想看看是不是同一人罷了。”

  見得確實無事,楊太后這才松了口氣,然而聽得趙昉提起顧延章,只覺得也有些耳熟。

  她心中仔細一品砸,只覺得定是聽過,可一下之間,卻又想不起來,轉頭便小聲問崔用臣道:“那顧延章又是何人?為何范堯臣要舉薦他?”

  崔用臣便道:“其人眼下正任提刑司副使,如同范相公方才所說,其人從前累功甚多,乃是上一科的狀元。”

  又把顧延章從前的功績簡單說了幾句。

  聽得“狀元”二字,楊太后登時就想了起來。

  什么顧延章,那不就是顧卿嘛?!

  前一科的事情,她也很有印象,當日點完狀元,先皇回得清華宮,很有幾分喜不自勝,拿著一份謄抄的文章,搓著手在那里看,說他得了一個好苗子。

  后來隔不得三五個月,見得他高興之時,楊太后免不得多問幾句,聽得緣故,十次有兩三次里是因為“顧卿”的。顧卿做了這樣,顧卿做了那樣,解了他的圍,叫他十分滿意。

  都怪先皇,整日念叨什么顧卿,顧卿的,叫她還以為那人就喚作“顧清”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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