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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一章 損毀

  自然只能想方設法撇清自己了。

  忽然遇得這樣棘手的問題,何主簿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倉促之間,實在是想不到合適的應對之法。

  若說自己知道那沈存復的想法,卻是瞞住了張瑚,這簍子可就捅大了。

  可若說自己并不知道那沈存復的想法,似乎又顯得他這個主簿之位,坐得甚是不稱職,竟是連御下都做不好。

  怎么選都是錯,可前頭的錯,卻是比后頭的錯大多了。

  何主簿腦子里頭只過了一下,就決定先認了自己無能之罪,連忙對著沈存復道:“你這人,怎么這樣說話?先前你確是說過那鐵龍爪揚泥車法不太合用,可后頭改成浚川杷之后,你便不再多言,我見你核了章程,再無異議,便以為此事…”

  他話才說到一半,已是被一道聲音打斷。

  “夠了!”

  眾人循聲望去,說話的竟是張瑚。

  張瑚面色鐵青,盯著李公義同何主簿問道:“還剩得幾個浚川杷?”

  李公義如何知道,睜著眼睛,張著嘴巴,好似沒有聽懂的樣子。

  何主簿則是轉頭問沈存復道:“還剩幾個?”

  做事的是誰,一目了然。

  沈存復道:“今次帶了四個出來,壞了兩個,還剩兩個…”

  他話一出口,眾人都在心底嘆了一聲。

  這數量太少了…

  如果浚川杷經用,其實數量不但不少,反而還多得占地方。

  可眼下情形,剩得的兩個浚川杷,壓根撐不住多久。

  張瑚對著沈存復道:“今次不容有失,你好生盯著…若是還不中用…”

  他沒有繼續往后說,可其中之意,人人皆知。

  沈存復當著眾人的面被砸了口大鍋下來,本就十分委屈,如何肯依。

  他是匠人脾氣,若是能忍,若是懂事,憑著其人才干,又如何會幾十年了,依舊還是個水工?

  沈存復咬了咬牙,大聲道:“公事,今次錯手,與我又有何干?!”

  他口中說著,面上已是氣得眼睛都發紅起來,拿袖子擦了一把額頭的汗,復才指著一旁的李公義道:“你既是有如此良法,自家做去,莫要來欺負我這個有理不會說話的!”

  何主簿素來知道沈存復的脾氣,見得他這般反應,已是知道不好,正要上前相勸,卻給沈存復指著鼻子道:“我頭前怎的說的?你再說一回?我當真沒同你說過這浚川杷不得用?!”

  此處不少都水監的官員,見得不對,連忙圍上前來,或把沈存復拉開,或好言相勸。

  有人便道:“知道你辛苦,只是眼下事情急,大家難免說話得幾分火氣,到底是一監之中的同僚,何苦要鬧得這樣僵?”

  又有人道:“何主簿乃是著急,你跟了他這許多年,怎的還不知道他的為人?公事更是一心做事,沒得想那許多!”

  都一迭聲欲要打發他去干活。

  原本痛罵時還好,此時被人一勸,沈存復再忍不住,眼淚都流了下來,嘴巴里不知哼哼啊啊地說些什么,只拿袖子擦臉,轉過身也不回是,也不說不是。

  今次事情這樣不順,張瑚開始有多躊躇滿志的,當中有多志得意滿,眼下就有多生氣。

  他不氣旁的,只氣都水監中這許多人,甚事不會,只會拖后腿。

  ——明明曉得這事情多要緊,早知道其中有漏洞,已是給了章程下去一再核對,為何就要為了一己之私隱瞞?!

  平日里還算了,這等勾心斗角,自逞己能,他也懶得計較。

  可眼下壞了他的大事,如何能忍!?

  見得沈存復唧唧歪歪的,不曉得認錯就算了,眼下倒還拿喬起來。

  張瑚被當著人的面落了臉,本就十分不悅,見得這情況,更是惱火得不行,冷聲道:“你既是不愿做,那就不要做,也無人強迫你!像你這般仗著資歷在監中混日子的,以后必是無人肯要!”

  一面說著,一面轉向何主簿道:“換個人去看著!”

  張瑚撂完了這句話,心中方才暢快了些。

  難道離了這一個小小的水工,都水監中就轉不過來了?!

  正因以前時時慣著他們,才養出了這都水監上下俱是干拿俸祿不干活的習氣!

  不好好整治整治,將來如何能用?!

  張瑚一發威,船上人人自危。

  沈存復氣得七竅生煙,可多少又有些心慌,給張瑚這般一說,只好回了船艙。

  何主簿心中惴惴不安。

  張瑚不清楚都水監的情況,可他卻清楚。

  沈存復同高涯這樣的脾氣,還能好好在都水監中一待就是幾十年,因為什么?還不是他當真精通水利之事,旁人都比不過他?

  是以此人雖然一再得罪上司,起起伏伏,少得褒獎,卻也能安穩如山。

  若是當真給他跑了,怕是高涯也會跟著走,若是再帶走些徒子徒孫,自家這位子還怎的坐得穩?

  都水監又不同旁的衙門,欽天監還能胡謅呢,此處若是出了錯,尋常人當真扛不起。

  屆時都水監中剩得幾只蝦兵蟹將,遇上日常之事還無所謂,遇得大工大程,又該如何是好?

  然而無一人敢說話。

  聽張瑚方才的語氣,已是十分震怒。

  新的水工站在了沈存復頭前站的位子,他雖未做過,可方才看了一會,依樣畫葫蘆,縱然多花了些時間,還是指點役夫、工匠們重新把浚川杷綁縛了起來,又放進了河水里。

  兩船重新拉繩,行船。

  然后又是一下停頓。

  新的浚川杷再一回斷了。

  試了這許多次,一次比一次壞得快,誰人不知道哪怕再使用新的,也只是浪費而已,可張瑚發了話,那水工只好把最后一只浚川杷裝了上去。

  從早上折騰到此時半下午了,兩條船也只是行了不到三十丈,期間進進退退的,這短短的一小段距離,已經折損了三只耗資甚大的浚川杷。

  眼看船上半日沒有什么動靜,只在裝新的,岸上也有些鬧騰起來。

  “怎么回事?”

  “是不是不中用啊?”

  眾人來此瞧熱鬧,最要緊其實是想知道這浚川杷當真有無用處,是否得了新法,將來京師當中,就不用被水淹了。

  可眼下熱鬧是看到了,結果卻并不十分如人意。

  若是不能清淤通渠,若是不能治水,白白來這一趟,當真是掃興。

  胡二正等著河中船只換新的木杷,忽然聽得后頭吵吵嚷嚷的,回頭一看,他居高臨下,卻見得遠處忽然來了許多禁軍,而圍在最后頭的人群不知怎的,竟是慢慢散了開去。

  他捅了捅一旁的人,指著那些個禁軍問道:“怎的后頭來了那許多官兵?”

  那人跟著望了過去,也覺得很是奇怪,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不過畢竟離得遠,雖是有些動靜,卻也不看不清情況,眾人辨認了一回,又等了半日,等到聽得有人叫道“下水了!”,俱是紛紛跟著轉回了頭。

  那最后一只浚川杷終于下了水。

  然而這一回,兩艘船只才剛剛開始拖曳,忽然對面岸上忽然響起了齊齊的哨聲,那哨聲又尖又利,幾乎要把人的耳朵都給刺穿一般。

  兩艘船停了下來。

  對面岸邊有人揮了揮旗,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意思,船上的役夫竟是開始往回拉繩索,慢慢將那浚川杷收了起來。

  “這就結束了?!”

  一時岸上的百姓人人不滿,一個個互相問道:“不拉了嗎?”

  “呸,這叫什么清淤通渠!耍猴呢!老子白花二十文坐車過來!”

  “你坐的什么車,竟是要二十文?我來時只要十五文?”

  “什么?!”

  胡二離河岸已是很近,看得兩艘船的情況,又聽得下頭人言,也覺得自家這二十文花得十分不值得,正要問身邊的人來此處是坐的什么車,花了多少銅錢,卻是聽得后頭一陣嘈雜人聲,轉頭一看,隔了這許久,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原本后頭烏壓壓的一片人群已是走得七零八落,只有幾隊禁軍在后頭把人往外引。

  “今日不再使浚川杷了,此處人太多,莫要聚集,快些回城!”

  有人便道:“官爺,你莫要拉我,我一會再走。”

  那禁軍只催他道:“此處朝廷有要事,立時要走,一刻不能多留!”

  一干禁軍等語氣十分兇煞,手中又持著器械四處走來走去的,眾人不敢多言,只好乖乖散了。

  胡二回過頭,復又看向那河中,卻見兩艘船停在當地,并不動彈。

  他撇了撇嘴,正要收回目光,一個無意間瞄到了汴河上游處,整個人看得一呆,忍不住抬起手指著那一處,發著抖問道:“那…那是什么?!”

  下了幾日的大雨,汴河水原本就漲了不少,然而到底此時還未到雨季,哪怕雨水足,也不至于太滿。

  胡二分明記得,自家早間才到的時候看那河水,最多也就是漲到河堤一多半的地方。

  此時極目而望,不知怎的,那混沌的汴河水卻是忽然高了許多,已是幾乎要漫過了河堤。

  此時的汴河水,便像是一只攪打勻了,慢慢下進油鍋的雞蛋一般,不知不覺之間,居然已經膨脹了數倍。

  “好…好大的水…”

  一樹的人先后跟著胡二的手往前頭看,過了半晌,才有人咯咯噔噔的道。

  那水當真太大,漫河而來,而且是越來越大,仿佛一瞬間,眼見著就到了眼前。

  胡二看得心中生悸,手腳都有些發抖。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地面仿佛在微微顫動。

  “發…發大水了!”

  不知是誰叫道。

  此處有許多樹,棵棵樹上都坐滿了人,看到這情形的,自然不知胡二一人。

  沒有給眾人反應的機會,河水唰的一下,就席卷而來,剎那之間,漫過了內堤,打到了河岸上。

  原本擠在最前頭的百姓紛紛往后頭退,站在最前的巡鋪有兩個見得不對,連忙翻身往墻里躲。

  眾人先頭還猶豫了一回,等到第二浪來時,直接砸過了京都府衙才砌好的墻,一下子沖倒了好幾個人,才尖叫著反應過來,互相踩踏著往回跑。

  后頭來的禁軍們顯然也沒有料到會見得如此場面,連忙把跌倒的人扶了起來,急急叫道:“別擠,別擠!小心腳下!”

  來不及去探究原因,見得此處水勢越發的大,已是快要及到人的膝蓋高,胡二連忙從樹上一躍而下,跟著人群往外跑去。

  倉皇之中,時不時有人跌倒在水里,哭聲、尖叫聲、哭喊聲不絕于耳。

  “莫要跑,莫要亂跑,出了內堤就無事了!”

  好在有禁軍在前頭引著,一個個扶起跌倒碰傷的行人。

  這一邊岸上的人沒有防備,對面岸上的人雖是有防備,卻是不曾想到會是如此情形。

  張瑚等人乃是在大船之上,雖是遇得大水有些顛簸,到底還是安全的。

  然而其余人卻未必有這樣的好運。

  今日乃是首次用這浚川杷,為了行事方便,張瑚特地在內堤處設了堤鋪,又在里頭安排了人帶著幾名役夫、工匠輪值,看著其中的器械等等。另有不少巡鋪守在邊上,防止百姓偷偷溜得進來。

  忽然遇得這般大水,巡鋪們見勢不對,紛紛往外堤跑,可在堤鋪里的役夫同工匠就沒這樣好的運道了,等到他們聽得不對,半個屋子都被淹了。

  因那水勢湍急,他們不敢出去,可若是不出去,地上抖個不停,便是堤鋪里頭的桌椅器械,好似也在跟著水勢往后挪動。

  張瑚聽得岸上的哨聲,卻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等到見得水勢,方覺不對,連忙抓著旁邊的人問道:“這是怎的回事?!”

  那人連連擺手,白著臉道:“下官也是不知!”

  他心中發慌,駭怕之余,竟是還能分出一絲閑心去想:大家都在一條船上,你一個做都水監主簿公事的都不知道,我一個小小的下官,又如何會曉得!

  汴河發大水的事情傳得極快。

  數萬人就聚集在新鄭門看那浚川杷通渠,親眼得見漫天大水無故而來,幸而今次有驚無險,只多了一份談資,紛紛都要多說幾句。

  雖是下了數日大雨,可先頭還好好的,那水為何會一瞬間起來,簡直如同給神仙施了法一般。

  張瑚安全上岸之后,匆匆回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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