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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七章 水匱

  油餅不負其名,把豆漿飲子都裹得浮起了不少油星子,又因為給炸得太酥,直掉渣,弄得一整碗豆漿都油膩膩的,又有些面渣子混著的稠糊,季清菱吃得有些膩味,便叫小丫頭給自己另打了一碗干凈的。

  她手中捏著一條新扯下來的油餅,認真地撈先前那碗豆漿飲子里沉底的餅皮,漫不經心地回道:“自太祖皇帝開始,聽說隔不了多少年,就會出現千年老龜、百年白魚、水上靈芝、大蝦大蟹,也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

  餅皮細細碎碎的,十分難撈,她索性一口先把浸濕的油餅吃了,等到食物咽盡,方才同顧延章繼續道:“五哥還記不得上回咱們去網的那尾鯉魚?不是據說有二三十斤重?聽聞二十余年前,那祥符縣中有過七十余斤的大魚,朝中還特地下了褒獎。”

  她在此處說著,秋爽也從里間出得來,雖是只聽了半句,卻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季清菱抬眼一看,正好瞧見她那表情,忍不住笑道:“后來得了天子詔令,復又放回河中了。”

  顧延章也聽得好笑,道:“我去巡河堤,確實聽漁人說過,汴河經流祥符縣時,那一段水特別深,又因河道狹小,水勢尤其湍急。”

  季清菱奇道:“我只聽人說深水出大魚,可若是那水勢湍急,老魚怎的能養得住?”

  顧延章搖頭道:“卻是不知,不過聽聞大漩渦旁往往有靜水之巢,怕是大魚大龜就棲在此處?”

  兩人說笑了一回,因顧延章急著上衙,填飽肚子就進去換了鞋,同季清菱說了一聲,自往外走去。

  一時小丫頭正拿了空碗來,正要從銅壺里倒了豆漿飲子出來。

  秋爽看了,連忙攔著道:“廚房里頭的網子濾不干凈,莫要這樣倒,屆時許多豆渣子也跟著倒了出來,十分哈口。”

  又取了個大木勺子,指點那小丫頭道:“你等這豆漿飲子澄一澄,叫豆渣子沉底了再把中間上頭這一層舀出來——越是上頭的那一層,滋味就越淡,越往下,滋味就越濃,只是要小心,莫要把豆渣子也撈了起來。”

  小丫頭連忙應了,學著她說的去行事。

  秋爽站在一旁看著小丫頭做事,偶然一抬頭見季清菱饒有趣味的看過來,便去同她說話,道:“夫人,今日我叫人把夏日穿的衣衫取出來罷?”

  季清菱有些吃驚,問道:“這才三月,竟是如此著急嗎?”

  秋爽道:“莫要看著這才是三月,其實天時已經很熱了,因知道我愛喝魚湯,前兩日秋月姐同秋露姐都沒喝,同著我的份例,一起攢了一小盆子等我回去,誰知遇得那日事情極多,我想著不要留著下午,越性一中午做完便算,隨便對付著吃了點炊餅,午間就沒回房。”

  她說到此處,整張臉都有些灰了下去,哭喪著臉道:“等我下午回去,也不知怎的回事,那一盆子魚湯竟是已經變了味,都略有些發酸了。”

  季清菱倒是知道秋爽愛喝魚湯,不知其中還有這樣一樁故事。

  瞧著秋爽那副模樣,季清菱倒不覺得可憐,只覺得有趣,正要說話,忽的腦子里頭某一處地方如同琴弦一般,被人撥了一下。

  她心中隱隱浮現出一個念頭。

  “大魚”、“沉底”、“攢了”這三個詞,在她腦子中晃了又晃,半日都沒有晃出去。

  她倏地一下站起身來,忙擦了擦手指上頭的餅油,急急進了里間。

  書桌上還擺著她昨日看到一般的縣志。

  季清菱按著記憶,在里頭翻了又翻,很快找到了她要找的那一行字。

  天禧元年,于祥符縣霧澤陂募民承佃,增置水匱,以湖泊為底,準備添助汴水行運,其水深十丈有余。

  再往后翻,便無旁的提及此事之語。

  她心中狂跳,隨手在當中夾了根書簽,一把抓起那本縣志,一面打了右邊的短鈴,一面叫道:“來人!”

  一名小廝很快跑了進來。

  季清菱道:“去把官人攔住,說我有急事找他!”

  她心急之下,手腳都有些發抖。

  那小廝聽了命,拔腿就往外跑。

  季清菱口中說完,連忙踢踢踏踏換了雙好走路的鞋子,抓著書便往外行去。

  兩人在半路遇上了。

  顧延章匆匆往里頭走,只比那要跑斷腿的小廝慢上一步,他見得季清菱就在前頭,復又大步往前跨了幾下,急急問道:“是有什么事情,可是那里不舒服?”

  季清菱搖了搖頭,把手中縣志翻開,指著那一句話,道:“五哥,祥符縣中有水匱,已是逾百年了!”

  所謂水匱,也喚作水柜,乃是在河流沿岸低洼之地攔蓄水源,并佐以水閘,用于調節水量的物什,民間另有一種叫法,便是水庫。

  水庫常能出大魚。

  祥符縣霧澤陂的這一處水柜足有百年,從前乃是設來添助汴水行運,其時水深足有十丈,后頭不知什么原因,沒有長久用起來,可東西既然設下了,就一定還在。

  百年大庫,又是水深至此,怨不得祥符縣中常常能有水中產出的祥瑞——在河底下躺得一百年,便是王八也能成了精,出一兩條三五十斤的大魚,又有什么稀奇的?

  顧延章臉色微凝。

  事有反常即為妖,近日一來,京城里頭常常出現許多大魚,魚從何處而來?

  若說是因為黃河、汴河化凍,大魚自河底而出,從前那許多年,怎的不見它們像今歲這樣一窩一窩地被抓?

  進獻一二祥瑞,還能說得通——想來是有人偷偷在水庫里頭撈得上來,跑去獻與知縣,知縣不知來歷,當真以為是河中得的,顛兒巴狗似的跑去進獻。

  可此回這樣大的數量,實在叫人心慌。

  行陸路,祥符縣距離京城不遠不近,可要是走水路,卻是極快就能到。

  顧延章想了想,立時道:“我且叫人去看看,怕是那水匱出了什么毛病。”

  又同季清菱道:“且莫擔心,若是有什么不妥當,當地也有護堤官,早當發覺了。”

  他取了那縣志,也不還給季清菱,只揚了揚手,道:“我先帶回衙門里頭。”

  也不多話,徑直去了。

  季清菱看著他走出去,心中還是有些惴惴不安。

  這樣大的水庫,若是當真有什么不妥,定是怎么小心都不為過的。

  說是在霧澤陂,也不知道那是在祥符縣中的哪一處,水柜左近又有無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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