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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七章 蛛絲

  此事季清菱很有印象,是以一聽得王龐的名字,立時便想了起來。又聽說那陳四渠的長媳乃是王家旁支,還把王家規矩都搬了過來,便有些意動。

  因近日打交道甚多,所述之事也沒有什么不能對外人說的,季清菱便叫秋露幫著寫了封信,打算借顧延章的名頭著人送去給杜檀之。

  秋露這一處提筆在寫,秋月便在一旁磨墨,她琢磨了片刻,忍不住問道:“夫人這是覺得陳家的供認有漏的?”

  季清菱點了點頭,道:“我房中一日也分兩班輪值,一班也有兩人,外頭還會安排其余小丫頭在。”

  她還沒有說完,正寫信的秋露便反應過來,抬頭道:“是了,咱們府上已經算是有規矩,夫人房中一日少說排了兩個人在里頭伺候,又有小丫頭陪著,縱然這樣,也不敢說屋中時時有人。”

  秋月這才醒了,忙道:“是了,總有遇事走開的。”

  季清菱道:“事情隔的太久,靠人的腦子來記,怎能記得清,便不是有意為之,少不得也有漏的,可若當真如同旁人所說,陳家長媳樣樣照著王家來做,想來也會把這規矩搬過來,但凡賬目沒扔,只要翻查當日所填便能知曉誰人去過,果然有遺漏的,屆時再來盤問一遍,說不得能有什么進展。”

  她一面說著,一面低頭算了算,嘆道:“這案子拖得甚久,再不結案,京都府衙就要來催了。”

  一時秋露把信寫好,給季清菱看了一回,便封口送了出去。

  杜檀之回到祥符縣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他還沒有踏進后衙,迎面便碰上了縣中的推吏,因見來人朝著右廂的方向走,心知這是去尋姜成德的,便將人叫住,問道:“昨日堂上審得如何?”

  那推吏面色憔悴,仿佛許多日不曾睡好,此時見得杜檀之,連忙先行了禮,復才苦著臉道:“也未有什么進展,兩邊都咬得死,怕是要等知縣往京都府衙遞個文書,等那邊批得回來,上了大刑才好使。”

  兩人就站在此地說了幾句,杜檀之把對方手里的宗卷接來草草翻了,又還得回去,復才又往后衙走去,誰料得一進得門,里頭便有小廝迎上來道:“顧副使遣人送了書信來,說是有要事,請官人一回得來便要先看。”

  杜檀之以為是京中有事,連忙拆開看了,只思量了片刻,便往前衙去了。

  姜成德已經在看幕僚給京都府衙寫的文書,見得杜檀之進門,便把手中折子放下,同他打了個招呼,道:“來得正好,我要給這張群請刑,不知檀之意下如何?”

  杜檀之默算了一回時間,問道:“可是快到限期了?”

  姜成德道:“正是,況且那張群自身德行有虧,又被陳家拿了錯處,他雖說不肯承認,可身上嫌疑難以擺脫,眼下又無其余線索,只好先上了刑再說。”

  他說完這話,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實在隔得太久,若是此案能早些年出來,也不至于這樣難審——全靠人證,物證根本難以找尋。”

  大晉衙門審案自有時限,若是超期未能審出個結果來,有司便會照章處置。姜成德去歲考功乃是中平,若是今次再因陳、張兩家的案子被申斥,待到三年屆滿轉官,怕是要吃大虧。

  杜檀之倒是有幾分理解,道:“中書也是怕下頭將各色案子積壓不審,拖延時日,只是遇得這樣的疑案,著實時間不夠。”

  他也不在此處糾結,擇了張椅子坐下,道:“我方才遇到周推吏,看了審訊文錄,旁的倒是罷了,只不知那些個陳家人所說當日訪客人數可是全的?”

  姜成德搖頭道:“不過一帶二,哪里可能全,莫說他們,便是你問我前日在衙中同誰人見過面,我也未必能全數數得上來,更何況這許多年前的事。”

  又道:“幸而眾人探病多是結伴,只要陳家牽出一個,他們你供我、我供他,倒也勉強能湊個大半。”

  杜檀之道:“我從前不知何時聽得人說過,王老翰林家有個極稀罕的規矩,所有人情往來都要一一抄錄在案,特有庫房存著,這陳守之妻好似便是王家出身,據說治家全數按著王家規矩來,也不曉得這一項有無遵循。”

  姜成德被這案子已是搞得十分頭疼,正是沒路也要隨地亂踩的時候,聽得杜檀之這般說,大喜過望,道:“檀之,你這是幫了我的大忙!當真能有此物,照著上頭所錄一一傳問,總能撿到的東西!”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立時喚了人進來吩咐去陳家問詢,若當真有此事,便要將本子收來。

  杜檀之倒是沒有這樣足的信心,只道:“未必真有…便是真有,也難說后來不會竹籃打水一場空,尋不到什么有用的。”

  姜成德把桌上請刑的折子封了起來,一面命人送往京城,一面笑道:“大道要走,小徑也要尋,不瞞你說,我任官這樣多年,如此麻煩的案子,實在也是頭一回遇得,當真像是捧著個圓球一般,渾不知當如何下手。”

  兩人就這般坐在一處,就著案情討論了小半個時辰。杜檀之有心等陳家回信,也不走開,果然又過了盞茶功夫,就見外頭一名小吏問門進來,滿臉笑意地稟道:“巡鋪叫小的來回兩位官人,陳家果然尋出從前書簿數十本,俱寫了舊年人情往來,眼下正取了東西往衙門趕!”

  又躬著身子小意道:“小人怕兩位官人在衙中干等著急,索性自己跑得快,便先來報信!”

  聽得這話,姜成德連坐也坐不住了,一下子便挪開椅子騰了出來,脫口道:“叫人到了衙門,索性先把東西拿來此處。”

  又打鈴喚了外頭雜役,道:“去尋張推吏幾人過來!”

  杜檀之也有些著急。他雖說只是傳話的那一個,卻未曾想當真有這個東西,又眼見姜成德在自家面前轉來轉去,一刻也坐不下來,被惹得一樣躁得很,也跟著站了起來。

  約莫過了半刻時辰,外頭幾名衙役抬著一個大箱子進了門,將東西卸在了公廳之中。

  此時祥符縣的推吏、檢法等人俱已到齊,跟著一齊圍了上去。

  那箱子上厚厚的一層灰,鎖頭已經生了好幾層厚厚的綠銹,巡鋪辦事還算周到,把陳家的管事也帶了一人過來,那管事從前只負責內宅,并未見過官,此時到得姜成德公廳,又見里頭兩個綠袍官,還有各色衙役、吏員,嚇得一顆心砰砰直跳,杵在一旁只曉得發抖。

  張推吏尋了一圈,抬頭問道:“鑰匙在何處?”

  一時幾個衙役都看向了那管事。

  管事的咽了口口水,有好一會兒竟是都沒能說出話來,半晌才道:“多…多年前的東西了,在家中翻找了半日,實在摸不出來。”又道,“府上已經在找了,說若是見得,立時便會送過來。”

  眾人也懶得理他,去外頭尋了塊石頭,三兩下把那鎖錘壞,捂著口鼻開了箱。

  人多好辦事,沒過多久里頭的東西都被清了出來,好險箱子當中還放了蕓香等物驅蟲,又兼箱子厚實,除卻一股子霉味,簿冊竟是沒怎么損毀。

  那些個簿冊有厚有薄,厚的足有半尺,薄的卻只有一寸來高,上頭各標有年份,最開始的那幾年記得十分詳盡,越往后卻越簡單,最近十余年,竟是索性找不到了。

  張推吏尋出了陳四渠喪命那一本,翻到前后幾日,見得上頭一豎又一豎的人名、儀禮,已是激動得有些哆嗦,等到欲要往后翻頁時,手都發起抖來,好幾次都拈不好那一頁紙。

  檢法司的吏員們湊過頭去看,把他左近圍得水泄不通,有人叫道:“去找筆墨來,快些謄抄一回!”

  一群人都顧不得姜、杜二人還在此處,忙不迭的或去謄抄,或去對照從前訊問過的證人,看是否當真漏了誰,當即就辦起案來。

  陳家的管事干站在后頭,也不知道自己當要做什么,忽聽得一旁有人叫,茫茫然轉過頭去,卻是一名綠袍官人對著他在問話。

  他恍了一下神,最后只聽進去了一句——“這簿冊可是照實而錄?”

  管事的連忙點頭道:“正是,因得了府上夫人吩咐,賬房的人每日務要清點儀禮,把數目、東西、門第、人名一一寫下,一人點,一人核,還要在后頭畫押簽章,不會有半點錯!”

  他見對面的兩位官人一人手中拿了一本冊子翻看,一時也不曉得自家是否當要閉嘴,只是若不張口,更是緊張,只好胡亂又道:“除卻這些,咱們府上回的禮也有另有冊子,只是今日不曾取來。”

  對面官人又問道:“怎的不見有近些年的?”

  管事呃呃啊啊了一陣,回道:“因老太爺沒了,家中無人能支應得起來,便鬧得有些厲害,開始還能大面上不錯,近十年已是外頭都裝點不起來了,這東西做起來又費人又費力,現在只和著尋常賬冊一并簡單弄了。”

  這一處還在說著話,那一處眾人已是把簿冊上的人名給清了出來。

  陳家當年的簿冊記得十分詳細,將一日之中誰人送了什么禮,是親自上門,還是遣人上門,俱都寫得清清楚楚。

  比對之后,張推吏便上前同姜、杜二人回稟道:“漏了四人,其中三人乃是結伴上門,另有一人本是陳家族親,自行帶著儀禮去的。”

  姜成德便道:“莫要拖了,今日就問完罷。”

  下頭人得了令,果然各行其是不提。

  這一回問案卻是不太順利。

  先是那陳家族親并不在縣中,問及家人,說是月前外出行商了,要去明州,來回一趟少說三四個月才能回家。

  那族親原本只在左近行商,而今毫無理由,卻忽然跑得這樣遠,檢法司怕他是得了消息外逃,雖不敢張海捕文書,卻已是暗暗遣了衙役去追。

  再是那三人結伴上門的,當中有一個并非祥符縣人,同另兩人也并不相識,只是在門外一并遇得,復才一齊入內。

  此時去問,那二人倒是還有些印象,只說記得是個年輕的,長得俊俏,自稱是陳四渠舊年在老家時的好友之子,聽得遇了事,老人年齡大了不好走動,便叫兒子代為跑一趟,幫著帶了儀禮上門探一回病。

  等到眾人按圖索驥,去了朱仙縣,尋得簿冊上登記的人名,那人卻概不承認有過這樣一回事,他雖養了三女一子,兒子卻是排在老幺,陳四渠出事當年才出生未有多久,連走路都沒有學會,更毋論代父探病了。

  衙役把人帶得過來,同那日一同探病的兩人相認,俱說并不是同一人。

  那人還道:“我與陳老大從前雖說交情不淺,只是我早不做這行,不過自家憑個手藝混口飯吃罷了,同他許多年未有往來,后頭才聽說他出了事,因沒給我送貼過來,我連奠儀也不曾上,哪里會去探病。況且我當日那樣窮,如何有銀錢買雄黃、冰片這等貴物。”

  一時眾人去查,果然陳四渠喪禮之時此人并無上門祭奠,也不曾送得儀禮。

  ——便似無緣無故的,忽然冒出來一個莫名之人,頂起了那人的兒子身份上門給陳四渠探病。

  因有了這一項進展,再去問當日房中伺候的,一個兩個漸漸也想起了些東西。

  陳家老二當日接待這一行,只記得當日自家送人出門,走到一半,那男子急尋茅廁。

  因一行中有一人也是代父而來,其父在陳四渠被接出獄時出了大力,陳家老二自是要親自送出門,兩邊便中途分開了。

  再問那人相貌,因事隔太久,只記得長得斯斯文文的,具體也說不清楚。

  其時屋中伺候的兩個丫頭前年病故了一個,還剩得另一個,此番被細細追問,卻是吞吞吐吐,似有難言之隱。

  審案的官吏連唬帶嚇,很快就逼得她開了口,原是當日確有一人折返回來,說是方才做客的時候丟了隨身的玉佩,好似是落在前頭吃茶的茶盤上了,求她幫忙去取。

  因那人出手闊綽,房中又還有人伺候,再見病人未有醒來的跡象,她與當班的丫頭一人得了一個裝著百來錢的荷包,便分出了一人去后頭茶房找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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