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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六章 須發

  夕陽西下,隨著最后一抹橘黃色的余暉隱入山巒,宋門與大街中間的一條小徑,終于全然昏暗下來。

  借著夜色,一名小廝順著小徑,快步跑到了延慶觀的一處角門外。

  延慶觀與大相國寺相距不遠,然則兩處卻全然不一樣,大相國寺人來人往,此時外頭都還擺著許多攤子,鬧哄哄的,延慶觀卻是安靜許多,這一處西北口的角門又開在偏僻的小道上,更是冷冷清清的。

  那小廝左右環顧了一圈,見得無人,復才上得前去。

  他敲門的方式頗有些奇怪,并不用手,卻是掏出了一枚鐵環,使那鐵環與木板相擊,發出“篤篤”的聲音,長長短短的,足足敲了有好長一會,仿佛聽得里頭有了動靜,才隔著門輕聲問道:“請問是哪一位道長?小的給主家來送帖子。”

  門內沒有回應。

  小廝這一回不再用鐵環,只用手掌拍了門三下,又道:“道長在不在的?”

  門終于“吱呀”一聲從內打開了,一個道士鉆頭探得出來,見了那小廝,并不說話,先往外看了一圈,不見有閑人在,方才將門輕輕開了一個口,側身將對方讓了進去。

  “怎的才來?等你半日了!”

  門一掩,剛把門閂上,那道士就急道,領著人往里走。

  小廝滿頭的汗,也不辯解,大步跟著往前走。

  延慶觀并不大,兩人很快到得西北角的一處小院外。

  兩人穿過兩個大漢守衛著的院門,進得小院里頭,去得一處廂房外。

  那道士先上前敲了敲門,叫道:“師父,有居士送帖子過來。”

  里頭一人道:“請他進來。”

  那聲音十分奇怪,沙啞中又透著幾分和潤,聽不出年齡,好似人咳嗽了許多日,將好未好的時候。

  小廝匆匆進了門,正要上前行禮,不想剛進去幾步,一抬起頭,便在里頭見到了一個極出乎意料的人,不由得驚道:“老爺!”

  只見那堂屋正中間的椅子上,坐著一個圓白臉,不是李程韋是誰?

  而坐在李程韋身旁的,卻是陪著一個老道。

  那老道身著玄色道袍,須發皆白,面相和善,看著一派仙風道骨,光看他外表,若說是五十歲,也有人信,若說是七十歲,也有人信。

  見得小廝進來,那老道還未說話,李程韋已是第一時間皺起了眉,不悅地道:“原本交代你每隔三日往此處送一回東西,未時三刻之前便要送到,眼下都已經過了申時,你這差事怎的辦的?”

  小廝聽得李程韋問話,十分緊張,撲通一下跪倒在地,辯白道:“老爺,實在不是小的偷懶,昨夜得了,今日本來想著到了時辰便要出門,誰曉得舅老爺領了三四十個人過來,說有事要找您說話,府里管事的說您這一處出門辦事了,那許多人便在門口守著,一處門外便有一二十人,不讓出,也不讓進,只說一時不見您的人,一時便不肯走…”

  李程韋聽得莫名其妙,道:“你胡扯些什么,舅老爺前幾日才去了祥符縣,哪有功夫帶人來門口堵著?他有事要尋我,直接在府里等著便是…”

  小廝忙叫道:“老爺,不是那一個舅老爺…是新門外那一個!”

  一聽是“新門”那一個舅老爺,李程韋立時便明白了,這怕是徐氏那一個爛泥扶不上墻的兄弟,一時也有些惱火,道:“那幾兩銀子打發了便是,怎的給他在那一處鬧來鬧去的!”

  他只抱怨了一句,想著身邊到底有外人,便不再多說,轉頭吩咐道:“還不快些把東西給了!”

  小廝連忙從懷里掏出一個荷包來,雙手呈給了那老道,口中道:“道長,叫您久等了!”

  對方隨手將荷包接過,只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卻是忽然聽得外頭一陣人聲,一個小道士匆匆跑得進來,叫道:“師父,宮中來了人,請您接旨!”

  李程韋聽得不對,連忙站了起來,只同對方敷衍了兩句,便帶著那小廝匆匆告辭了,剩下那老道整理了一番儀容,跟著小廝走了出去。

  他帶著兩個小道童去了延慶觀的正殿,那一處一個內侍,一個小黃門早立在里頭,見得他進門,帶頭那一個面上卻是露出笑來,道:“松巍道長接旨罷。”

  一面說著,一面將那手中旨意念了一回。

  原來這一個,便是前頭濟王趙颙給張太后大力推薦的,頗有幾分本事的松巍子。

  那松巍子不慌不忙上前接了旨,口中問道:“敢問提舉,過兩日老道是一早便自行在宮門外候著,還是…”

  那內侍道:“宮中會著人來接,道長只管準備了東西,屆時一早跟著來人進宮即可。”

  松巍子應了是,將人送走之后自行回了廂房,將兩個跟著的小道士打發了出去,把門關了,先將門閂插好,復才走到里間的桌子旁坐了。

  桌上立著一塊銅鏡。

  他點了蠟燭,自己抱了一盆水過來放著,將盆中的布巾濕了水,在自己下巴上揉了好一會兒,復又伸手在胡須與皮肉相接的地方,用力拉了一下。

  隨著他的動作,那長長的白胡須,竟是慢慢地被扯了下來。

  緊接著,他用布巾濕了額頭。

  那一個道士髻,和著頭皮的那些頭發,也被他完整地取了下來。

  他用那巾子把臉洗干凈了,一盆清水變得渾濁不已,仿佛里頭混著什么白灰一般。

  而那鏡子里頭,映出一張頭上冒著發渣、胡渣子的臉。

  那一張臉洗去了外頭涂著的東西,看著略有一點黑,許是被貼著的胡須與發套焗了許久,頭頂與下巴處都有一顆一顆的小紅點,怕是被熱出來的。

  松巍子洗干凈頭臉,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癱坐在交椅上。

  他從懷中取出了方才那李家的小廝給他送過來的荷包,將其打開。

  荷包里是一個方形的瓷瓶。

  瓷瓶中裝著許多粒藥。

  他清了清嗓子。

  兩個時辰前還帶著些沙啞的嗓音,此時已經變了一個樣,仿佛年輕了幾十歲一般,渾厚又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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