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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考問

  住了一宿,第二天早晨臨離開時,唐小飛還神神秘秘地拉著方若華的胳膊,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方小郎可莫要看不起高家家塾,高家雖為商賈,往年家塾也不能看,可去年塾中先生卻添一高人,在帝都也是享譽盛名,方小郎若能得起青眼,被收入門下,日后入朝,必然多有助益。”

  方若華:“…”

  高秋簡直也要崩潰,話說,他們家這么長時間都沒敢和方家人接觸,還不就是因為要慎重,怕惹那些神仙們不快。

  身為凡人,哪怕他那個追求奇遇的叔父,真遇上神神怪怪的事情也不免要敬而遠之,怎么唐家的小公子竟如此大膽?

  以前只聽說這位小貴人天資出眾,乃是那位房先生的入室弟子,房先生二十余年不收徒,結果竟收了他一個小兒,于是人人皆道他將來有大出息。

  如今出息沒看見,只看到他給人添麻煩。

  高秋扯著還有滿肚子話要說的小公子離開方家,帶上仆從,上了車回家,這才松了口氣。

  唐小飛失笑,輕輕嘆了口氣,他這位好友到底是商賈出身,即便境遇不錯卻還是把自己放得極低,處處顧忌,以往在帝都也是如此,卻不知道他自己都把自己看低了,旁人怎可能再高看他?

  那些個貴公子背地里說笑,沒少嘲弄他,可真正想一想,高秋自十三歲就自己出門做生意,生意遍及大江南北,說話辦事的能力比那等托庇祖宗福蔭的貴公子們不知高出多少倍!

  “方小郎此人性情疏闊,值得結交,只要我誠心交好,便是有幾分功利心,讓人家看出來又有何妨?反正我最多只是想結交一二能人異士,以便將來用得著的時候能找得到人幫忙,又不是要害人。”

  唐小飛臉色平緩嚴肅,早不復在方家時的跳脫,“臨時抱佛腳,哪有日日年年供著佛來得虔誠,無事時時時交好,將來有事,好歹有求助之地。”

  高秋啞口無言,半晌才訥訥道:“我聽聞方小郎這書念得可不怎么樣!”

  “所以才推薦他去你們高家的家塾。”

  唐小飛笑瞇瞇地道,“你們家從去年起族長整頓家學,聘請了兩個很有幾把刷子的好先生,偏偏你家子弟能讀書的鳳毛麟角,他去了既學得到東西,也不會被襯得愚鈍,說不得還能和你們家子弟有幾分同窗情誼,一舉多得,再妥當不過。”

  他這一句再妥當不過,方若華就只好收拾東西去讀書。

  方家一家子都分外重視,翻出珍藏的布料來做衣裳,方家阿娘一向沉默寡言,不大愛說話,手藝卻好,特意去成衣鋪子看過新近流行的樣式,給他裁了一套十分鮮亮,書生們穿的儒裝出來。

  被如此重視,方若華又哪里好意思不去,只好過起了每日太陽未出便起身,夕陽西下歸家門的辛苦日子。

  這日,天降大雨,方若華坐在高家家塾里,心思卻在山上。

  一臉多日打雷下雨,異象頻頻,每逢這等雷雨天,山上的精怪們便不敢出門,生怕是哪個大妖渡劫,再連累了小妖,卻也有那一直以血食為生的惡妖,喜歡在這樣的天氣出來覓食…

  “方若華!”

  砰一聲,戒尺打在桌子上,一抬頭就見須發略有些黃,卻儀表堂堂的先生沖他怒目而視,“你站起來,說說我剛才說到哪里了?”

  方若華:“…”

  他怎么知道!

  左右環顧,一幫同窗看先生怒氣勃發的模樣,也只好攤攤手,愛莫能助。

  前面有幾個學生夠義氣,偷偷摸摸翻書指點,那先生自是看得到,勾起唇角冷笑,也不阻止,只老神在在地看著方若華。

  方若華輕輕一嘆,眨了眨眼,抬頭道:“學生因數日奔波,學業落得厲害,昨日讀四書讀得晚了些,今日便有些犯困,學生知錯,請先生責罰。”

  這話明顯是推脫之言,可他說得分外誠懇,一言一行柔和可親。

  先生卻是見慣了不愛學習的淘氣學生,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哦?你既然這般用功,四書可記得牢了?”

  方若華也不故作謙虛,點點頭:“記牢了。”

  “那好,我便抽查你背一背,若能背的出,便饒你這一遭,若是背不出,那今日你就莫要上課,趕緊回家去,好生先把四書吃進去,什么時候背得嫻熟,一個錯字都無,再來吧。”

  周圍登時嘩然,這明顯是先生有意刁難,這背得好不好,還不是先生一句話?

  方若華到一點不惱:“還請先生出題。”

  老先生漫不經心地抽出書來,翻開道:“《詩》云:‘樂只君子,民之父母’…你接著背。”

  “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詩》云:‘節彼南山,維石巖巖。赫赫師尹,民具爾瞻。’有國者不可以不慎;辟則為天下謬矣…”

  方若華不徐不疾,音律把握得也極準,聲音朗朗動聽,眾人都聽得沉醉,比先生的口音好許多。

  先生捋了捋胡須,氣也漸漸消了,點點頭剛想說話,卻見方若華一個字都不頓,竟然一口氣接著背了下去,一直背到最后——“彼為善之,小人之使為國家,災害并至。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

  一篇大學,一個字也未曾錯漏。

  先生心中驚詫,別說是高家家塾里這些整日只知道淘氣的,就是那些中了秀才的好學生,怕也難如此流利順暢地背誦吧。

  方若華停頓了下,見先生不說話,只好把釋義也講了一遍。

  只是他的釋義和當下流行的版本比,多出許多后世思想,在先生聽來,似有哪里不對,可仔細琢磨,卻偏偏挑不出太多錯。

  等方若華講完,先生神色已然和煦,還略有幾分驚愕,再看他,便不再把他當成家塾中那些不上進的紈绔。

  “好,我看你并非不上進的,以前在哪里讀書?怎么至今未曾過了縣試,府試?”

  雖然只是簡單背誦,但當先生久了,學生到底如何,那絕對能看得出來,方若華如今顯露出的學識,不說生員,考個府試當無問題才對。

  方若華是半點也不臉紅地道:“學生家貧,早年只是隨周秀才讀了幾個月的書,背了四書,并不曾學經,也未曾做過策論。”

  先生一愣,隨即愕然,緊接著便相當惋惜,暗道——可惜了這孩子!

  若不是家境貧寒,怕傳出神童的名聲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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