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華聽完這個叫曾經叫過陳素云,如今又叫回素云的小姑娘的故事之后,想落筆寫下來,卻又遲遲不曾動筆。
小姑娘的故事并沒有波蕩起伏,她也沒有把她賣了的父母兄弟,她本就是個孤兒,很小的時候家就毀于戰火,無親也無故,流落街頭,讓書寓的阿娘撿回家。
從小在書寓長大,出落得一日比一日好,略大一點兒就學說書,學唱京戲,吹拉彈唱,無一不學,從七八歲就隨著阿娘敬酒,十二歲便有恩客相中,做了兩個月的臨時夫妻,從此正式作為書寓一員混日子,也就是一個混字,和所有人一個樣。
甚至連她自己跑出來,也是輕輕松松就跑了,她阿娘沒派人找她,還托人尋到她,給她塞了個包袱,里面裝了十個銀元,至于剩下的,就算養她十幾年的生活費了。
可就是這樣的平常,讓方家一家,心中酸楚。
都說陳素云配一個土匪頭子刁三,還是個體大腰圓,面容丑陋的,那是明珠投暗,可在她看來,想必已是足夠的幸運,能得一真心人,呵護憐愛,悉心照料,當她是個女人,她還有什么可求?
方家莊的人大部分也是飽經苦難,如今生活得好,便越發養成寬容豁達的心性,對這一對兒也是視若尋常,由著他們該贖罪受罰就贖罪受罰,除此之外,卻并不苛刻薄待。
卻說陳素云是個意外,牛叔口中的洋婆子凱瑟琳.約翰遜女士,就是純粹倒霉。
說她倒霉也不盡然,被搶上山的第二天就讓人救了,到也沒受多少苦。
她的身份可不一般,丈夫是駐華大使,本身家中也富貴,一開始方若華一見她穿著打扮就嚇了一跳,覺得這幫土匪要倒霉了,說不定別管該死還是不該死的都得死一茬,而且要倒霉的恐怕還不只是土匪,陽城上下政府官員,還有孫家都要跟著吃掛落,受牽連。
卻沒想到,凱瑟琳這人很有點兒意思,在她看來,這一次的遭遇是一場奇遇,除了一開始害怕了一下,后來那幫土匪也沒為難她,到讓她難得參觀了一回山寨。
“方小姐,宋慈可真厲害,中國人也懂解剖學嗎?”
方若華頭也不抬,隨口道:“早在宋朝我國法醫學家宋慈就著有一部法醫學著作,叫洗冤錄,比菲德里的法醫著作早三百多年。”
“My god!”
凱瑟琳一臉驚嘆,她今年三十歲,卻是個很活潑的女士,家里人來接她回去,她卻三五不時地跑到方家莊玩,不愛和夏芬聊天,偏偏喜歡纏著方若華。
當然,方若華懷疑是自己剛把人救回來,為了怕對方胃口不好,給她做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的緣故。
花大娘他們也都覺得,沒什么恐懼是美食治不好的,要是治不好,再加一桌。
這位外國女士喜歡來玩,可不能只為招待她就不做正事,方若華干脆也就隨她去,自己在書房里寫東西,準備教案,給她一壺茶,一些點心,由著她在書房里坐著,反正她這書房目前沒什么不能見人的東西。
沒想到凱瑟琳到對書稿特別感興趣,甚至可以說是癡迷,她一個外國人,說中國話很熟練也就罷了,居然還能讀得懂中國的文字。
“我外婆是中國人,從小我就會認中國字。”
凱瑟琳抱著方若華的稿子不撒手,“方小姐,您真是個天才,寫得太好太好了,啊,對了…這個畫中的幽靈是真的嗎?世上難道真有幽靈存在?”
方若華:…
當然沒有,她這一篇寫得是古代推理小說,又不是靈異故事,小說套路對她來講有點兒老,就是為了躲避債務,男人假死,他的情人幫他故弄玄虛,制作他死亡假象的小故事。
那位漂亮的女情人為了讓自己的愛人已經死亡這件事很自然地暴露出來,弄出一個畫中顯靈的把戲,就是魔術師的絕活,欲水則顯出男人身影,且不同角度的男人表情動作都有所不同,仿佛真正的活人,讓人以為愛人的靈魂附在畫上,給她帶話來了。
雖然若華覺得這手法太復雜,在真實環境中輕而易舉就能拆穿,應不會出現,但這個后世人讀來,覺得似曾相識的故事,此時到讓人倍感新穎。
只看凱瑟琳的表現也知道,這篇小說應該寫得還是很可以,雖然只能做消遣。
和凱瑟琳越發熟悉,方若華也很喜歡她,這人難得是個中國通,很尊重中國人的習俗,即便是面對方家莊里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她也客客氣氣的,從不表現出一點兒傲慢。
只從這一點兒就看得出來,這是個十分有修養的女士,連方肖和夏芬也對她印象不錯。
這日,凱瑟琳難得不在,方若華可以安安靜靜地讀一點兒不適合讓外人看到的書。
那位女士和她的朋友們去參加舞會去,她特別喜歡舞會,還想邀請方若華一起,可惜,跳舞這個技能點兒,方若華是真沒有點亮,也就當初讀大學的時候,在學校里學了一些交誼舞,實在算不上喜歡,如果是需要應酬,沒有辦法,方若華偶爾參加一下到無妨,專門為了玩而去舞會,那可沒有必要。
正看書看得入迷,花大娘忽然過來,步履匆匆,神色焦慮,在外面時她還勉強保持鎮定自若,分毫不漏,一見方若華,神色就驟變:“方小姐,剛才接到了緊急聯絡暗號,讓大家伙兒撤走,剛收到信號,金先生和小少爺就聯絡不上了,我怕,我怕…出了事。”
一開口,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里帶了哭腔,話語也是語無倫次,不知道說的都是什么,她向來是個很堅強的女人,自己男人死的時候,她也沒有哭,把兒子送走時,她也沒有哭,此時卻被恐懼抓住心神。
方若華臉上一白,腦子里嗡了聲,一時間不知所措,她有什么時候遇見過這等大事?
一抬頭,看花大娘滿臉的期待,她甚至沒有去找自己的父親,母親,直接找到她這兒,方若華知道,那是因為花大娘真心真意地把她當做自己人看待。
“別急。”
強迫自己冷靜,方若華腦子中還一片空白,她本來就什么都不知道,臉上已經有了很鄭重,很沉穩的表情,“我來想辦法找到金先生他們,你們該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們這樣的人,想必都有自己躲避危險的方法,無需別人置喙。
目送花大娘慌亂離去,方若華就先翻開宇宙商城,把能買的各類傷藥買了一些,想了想,又一拍頭去看屏幕,她都忘了,因為顧美人足夠吸粉的緣故,她特意選了一個攝像頭跟著那位采集素材,要找人大約不太困難…
一地的猩紅的血。
方若華第一次覺得有一回牢獄經歷也不是一點兒用處都沒有,至少她看到這種場面沒有惡心地吐出來。
漆黑破舊的老廟,外面一點兒聲響都沒有,金先生看起來還好,腿上可能受了傷,正靠著墻大口大口地喘息,低著頭,臉上雪白,仿佛沒有呼吸。
花大娘那個假侄子程強蹲在門口直抹眼淚。
這是月老廟?
方若華一眼就認出地方,連思考都來不及思考,翻箱倒柜翻出她父親的舊衣服穿戴整齊,戴上帽子,圍上個灰撲撲的舊圍巾,想了想終究還是喊上牛叔,要是牛叔都不可信,那也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一路直奔,風馳電掣,沖進月老廟,金先生抬頭看她,第一時間嘆了口氣,搖頭晃腦,滿臉唏噓:“道路阻且長!”
方若華:…
行了,也別瞎酸,捋起袖子來,先看顧長生的傷,肩膀上的傷好像還好,胸口上那一槍真是夠受的,她又不是醫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相信宇宙商城的藥。
“必須馬上走,我們的人引開了追兵,但是糊弄不了他們多長時間。”
方若華嘆氣,再一次感嘆自己怎么就不是個大力士,她和牛叔連拽帶抗地把兩個人都弄上馬車。
“有內鬼,所有據點都不安全…東洼村那邊恐怕已經失陷。”
“那就只能回方家莊。”雖然和東洼村毗鄰,但最危險的地方,豈不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說,她很笨,想不到更好的藏身地點。
方若華嘆氣,都已經插手,也就顧不得連累不連累,可是她還是很害怕,心里直打鼓,是不是應該和爸媽商量一下?是不是應該通知爸媽一聲,讓他們離開陽城避一避?
她幾乎沒有考慮,就下定決心救顧長生和金先生,不只是覺得他們是勝利的一方,不會有事,應該提前抱大腿這等功利的想法,更是她自己愿意。
爸媽想必也愿意救人,這是個真實的世界,不是虛假的,人和人之間有情義在,當然,方若華不覺得孫家會對自家動手,方家如今是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語了,身為陽城大學的教授,方家三人都有名望,有地位,孫家不會毫無必要地得罪他們,至少不用擔心有生命危險,這本是社會上約定俗成的規矩。
可即便明白這一切,她還是免不了害怕,手也發抖,腿也發抖,心里直哆嗦,果然,她承受壓力的能力還是太弱,說白了是本身不夠強大,于是就會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