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天望著他,不吱聲。
“是札木合。”
這答案顯然都出乎廣德真君意料,他不由得咦了一聲。
寧小閑接過話頭:“展宮主奏響心弦以后,大概也發現了訶羅難的真面目,震驚之余也料到你必要殺她滅口,并且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恐怕她連呼救和發出警訊的時間都沒有。再說這小屋中就只有她和訶羅難兩人,就算廣德真君聽到她的呼救,都是遠水難救近火了。所以她能做的,也只有在自己身亡之前留下訊息,以警示后來者關于訶羅難的真正身份。”
“可是她也明白,你將她殺掉以后必會將現場清理干凈,不放過她留下來的每一個痕跡。因此她該采用什么方式才能避過你的感知,順利留下警訊?”
說到這里,姬元容作為展紅俠的女兒,一下明白過來,啞聲道:“心弦寶琴!娘親利用心弦琴控制了蠻人札木合,令他偷偷在氈毯下的地面刻字!”
札木合是訶羅難的狂信徒,訶羅難當然不去懷疑他的忠誠度,當時大概又將全副心神放在了展紅俠身上,也就忽略了札木合的小動作。可是展紅俠利用心弦施展出來的神通,最擅于控制人的心神,這一下借札木合之手,賭的就是訶羅難不會察覺!
偏巧靜室的地面又是軟玉所造,硬度遠不如青磚,劃起來無聲無息。因此札木合刻劃的這個字,才安全留到了長天等人眼前。可惜的是,他還未寫完,訶羅難就殺掉了展紅俠,令這至關重要的一筆沒能補全。
原來娘親在生死最后關頭,依舊用自己的方式對敵人進行了凌厲反擊。姬元容想到這里,心中絞痛,更把一口銀牙咬得咯咯作響:“好個無恥奸賊,殺我娘親,還想把我妹妹騙去淫辱!天底下竟有你這樣不要臉的神境!”
大黑天不怒反笑,在她面頰上摸了一把:“說得好極。要不到你妹妹,拿你抵數也是一樣。”
姬元容花容失色。
不過她還未破口大罵,大黑天手指下滑,在她顱后重重一捏,她就昏了過去。
此時幾人所處的東楹外有各色虹光飛舞,又有聲音傳來,顯然樂音宮門下將這里重重包圍。大黑天面色已經平靜下來,甚至望著長天等人笑了笑:“多說無益。你們侃侃而談,不就是想拖延時間好布設后手?沒用的。”環顧四周,眼中閃過一抹獰色。
這地方也不知是姬元容自己挑的,還是得了巴蛇的授意,東楹建在瀑布上方,景色雖然霸道,底下卻是奔騰的流水、不見底的深壑,算不得腳踏實地,大黑天精擅的地系神通在這里卻沒多少用武之地。
廣德真君急急道:“懸崖勒馬,還有回頭路!你將姬宮主放了,一切都可從長計議。”
蠻族入侵南贍部洲以來,已知訶羅難的罪狀暫時只有殺害展紅俠這么一條。哪個神境不是雙手沾滿了血腥?就算廣德真君,數月以來手底下至少也有幾十條人命。如能爭取大黑天重返戰盟陣營,無論是他還是長天都愿意作出讓步。
他的聲音也隨著神通的效用遠遠擴散開去,同樣響徹樂音宮。大黑天眼角微微抽搐,暗道這個老貨照葫蘆畫瓢,也玩這么一手,卻是要告訴樂音宮所有門人,他和長天已經傾盡全力解救姬元容。不過拳腳無眼,尤其神境大能爭鋒更加兇險,萬一姬元容受了毀傷,樂音宮也怪他們不得了。
不愧是廣德真君,顧慮十分周詳。不過換句話說,這兩人打算出手了!
大黑天臨場應變的經驗何等豐富,這時也不答話,重重一腳跺在地面上!
此處地面就地取材,將水晶石打磨得晶瑩剔透,看起來空無一物,實際上厚度達到了驚人的六尺三,又被加持多種神通,乃是常人難以想象的牢固。
大黑天這一腳下去,水晶地面悄無聲息地四分五裂,東楹閣中的一切頓時稀里嘩啦往下掉,大黑天眼前卻閃過一道雪亮的劍光。
這一劍凌厲如九天雷動,似要對他過往的一切惡行都替天審判。仔細看去,劍光織作大網,每一個網眼都有淡淡的藍光閃動,那是游躥的雷霆之力。
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那光芒將大黑天面龐都映亮,可他反而是脖頸上寒毛直豎,因為最澎湃也最驚人的殺氣來自背后!
長天出手了。
這兩大神境一共也未合作過多少次,這回攔截大黑天,卻像事先排演了無數回,居然配合得天衣無縫。
這一式前后夾擊,莫說是大黑天,就算是廣德真君本人,也沒有信心能夠安然無恙逃脫。
可偏在此時,大黑天卻挾著姬元容打橫里邁出一步,居然穿過層層劍網,直接跨到了山邊!
這一抬腿的神通,就叫作一步登天。
大黑天的原身不過是地里打洞的老鼠,能青云直上躍入仙境、真仙境,乃至最后抵達神境,真真可謂一步登天的運勢。他慣有自知之明,將這一點閱歷心得融入自己神通,自創了這式“一步登天”出來,卻是可以瞬間短途移至自己想要的位置,無視中間遇上的障礙。
毫無疑問,這記絕招用于暗殺、逃跑都是一等一的好用。
不過大黑天雙足才踏上山巖,眉頭就一下皺了起來,暗道一聲:不好!
他精擅土系神通,一踩上山頭就覺出不對,自己遇土即遁的神通居然施展不開。
果然他腳上才一用力,整個山頭忽然被剝落下來!
那情景詭異得很,就像是風化了無數年的大山忽然崩塌,卻又像精美瓷器被打爛,碎片飛濺中露出后頭的廬山真面目:
五人赫然還立在東楹之中!
東楹完好無損,壁上的字畫、窗前的琴臺、屋角的香爐,乃至于水晶磨成的、厚達六尺三寸的地面,都何曾有半條裂縫?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方才費了恁大力氣想要逃離的場景,居然不過是個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