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為這些物事都太珍稀,反倒因為它們太常見了——
一把嫩生生的青菜,一頭咕咕叫的小公雞,一條還在潑喇喇跳動的活魚,天知道這女人怎么把活物裝進儲物戒里的。至于其他稀奇古怪的東西,她就認不全了。咦,居然還有一小桶冰塊,在大夏天正午冒著咝咝白汽。
女子將最后一只小甕放到桌上:“便是這些了。”
老頭看了這些東西兩眼:“我做什么,你們就吃什么。”
他這話說得好不客氣,女子卻不意外,應了聲“好”,于是老頭子振臂將這些東西都抱到后廚去了。這種蒼蠅店,掌柜大廚跑堂都是他一肩挑了。
不一會兒,后頭就傳來了煙火氣息。
女子笑道:“這家人原本給大戶做廚子,手藝高明。后來兵荒馬亂,大戶全家都被當作肥豬宰吃掉了,他們才逃到鳳城來。想不到過了這么多年,店面還在。”
安魚一直盯著她,好奇戰勝了恐懼,這時小心道:“你是誰?”
她微笑道:“我姓寧。”
安魚咬了咬唇:“你是隱流的人?”
這女子似是微微一怔,也有兩分驚訝:“你不認得我?”
安魚眨了眨眼,更奇怪了:“我…為什么會認得你?”話是這樣說啦,可是“寧”這個姓,聽起來好像真有兩分耳熟。
這女子璀然一笑:“沒什么。”
盛夏時節,人人都是一身薄衫。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她背對著門口落座,外面車水馬龍,行人卻只能望見一個無限美好的背影。饒是如此,還是有許多路人直勾勾盯著這里瞧。
即使用最挑剔的眼光來看,這女子的身材也堪稱完美無缺。她的骨架輕盈細巧,偏偏一雙腿很長很直,就襯得小腰盈盈可握,似乎一言不合就能作掌中舞。
安魚看了看她領口以下高高隆起的豐盈,再不動聲色瞄了瞄自己胸前的小籠包,心里有點兒難過。掌門方才可是和她同處一室的,她必定也摘了蓑衣蓑帽。這樣的尤物,真有男人不動心?
隱流真是個古怪地方,師兄師姐說那里頭凈出妖女,果然半點也不錯呀。不過眼下不是吃醋的時候,她還得為自己的小命而努力:“既然你和我們掌門能坐在一起談天,那么隱流和朝云宗就是友好睦鄰了?”
這女子想了想:“算是吧。”
“既然大家都是同道,那你能不能放了我?”安魚苦著臉,“我真只是路過的,不小心坐在那里的!無意打探你們的秘密!”
“口說無憑。”說話間,店主就上了一盤自腌的水晶蕎頭,可見“只有地瓜”云云都是扯淡。女子取了兩副碗箸,順手放了個清潔術,“吃呀。”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時候,還是乖乖聽話的好。安魚認命地舉箸,挾了一顆圓溜溜的蕎頭入口。這東西真是她從沒嘗過的味道,看著圓肥潔白,入口清脆酸甜,咬一下就是嘎吱有聲。這是用薤的肥莖腌制的,鳳城久旱,人們只好把腦筋打到野菜身上,結果也腌出這么一道美味開胃的小菜。
“你拜在朝云宗哪位道友座下?”
“余思成,余長老。”
“是么?余長老掌管哪一座山峰?”
“明現峰。”
這女子笑了:“我怎不知朝云宗內還有這座山頭?權師…十方新辟出來的?”
這女人連宗內這點兒細末都知道,安魚有點絕望:“我說錯了,是群見峰。”
“朝云宗有余思成這個人?”她以手支頤,“我怎么記得十四位長老中,只有一個姓余的。掌管群見峰這家伙叫作余姚?”
“…”安魚不能再否認了,數典忘宗,這可是大罪。她下巴都快磕到桌子上,“是余長老。”完了,被這女人逮實了她的身份,今日就是僥幸不死,她告到門派那里也夠自己喝一壺的了。
“原來是故人之徒。”女子面上露出懷念之色。偏這么巧,又提到老熟人了。昔年她在四平城除蝠妖,隨行的朝云宗弟子里就有個性子外向活潑的余姚。那時他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這家伙也當上了長老,果然時事變遷呵。
安魚頓時打起精神:“您,您也認得我師尊!那么您就大人不計小人過…”
說話間,店主端了一盤切好的鹵四素上來,那是鹵了筍干、藕片、香菇,居然還有一份兒素雞。按理說,鹵水頭菜要有葷有素,不過現在時局特殊,能端出這些東西已算很不錯了,況且這些食材都非女子所帶,而是店主壓鍋底的貨。
女子挾了一片素雞入口,贊道:“不錯。”這家店最特別的地方,就在于做的是辣鹵,并且還辣得很有味道。時隔三百年,辣椒也終于在這片大陸上傳播開來了。
這就又忽略了安魚的話,后者只得悶悶地舉箸。吃了兩口,才聽那女子問她:“籍貫何處?”
“白雍州。”她已經放棄了撒謊,誰知道眼前這女子還有多少神通廣大的本事,能查清她說的是不是真話。
“原先鏡海王府的領地?”她昔年乘著重明鳥飛過,還從祈雨的神婆那里弄來了聚寶盆。
安魚一臉茫然:“那是什么,我不知道。”
女子笑了笑,卻不解釋。鏡海王府的領地早在三百多年前就被其他宗派瓜分完畢,現在白雍州已經歸了西夜宗所有。安魚出生不過十余年,不知從前歷史也不稀奇。
“家中還有何人?”
“就剩一個姑姑,沒了。”
“你怎會拜入朝云宗門下?”
她為什么問得這樣細致?安魚心里嘀咕,可這時候也只得老老實實:“我們逃難幾年,耽誤了時間。正好那一回朝云宗廣納子弟,本來姑姑是想舉薦她的兒子,也就是我弟弟的,說我年紀偏大了不合適。后來不知怎地,還是帶了我去。我摸了水晶球,傳功長老說我資質靈根俱佳,就收了。”
“這些年里,你還和家人聯系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