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促引威明山修士來攻擊自己的時候,卻是已經算準了時空裂隙裂開的時間和位置。那倒霉蛋迎面撞上巨怪的同時,裂隙恰好就在他面前打開,所以他就在那一瞬間穿了過去,然后掉入怪物大嘴,被一口燜了。
兩人相視一眼,都覺出了事情的緊要。時空裂隙已經三百年不曾開啟,然而知情者卻沒有一日覺出放松。果然,這就又要來了么?
“請坐。將哨子這些年發生的事都說與我知,半點也不要遺漏。”
“是。”楊仲山果然坐到了外間的錦椅上,緩緩道來。
“這事還要從十五年前說起。”楊仲山正色道,“其實我家高祖夫婦雖然最后是黑發人送白頭人,但兩人始終恩愛異常。自妻子去世以后,我家高祖也就潛心問道,很少理會世事了。”
寧小閑點了點頭。哨子和談清荷是患難夫妻,感情篤深。這份感情既是紐帶,同樣也是牽絆,是哨子修行路上的阻礙。他疼愛妻子,不忍心舍下她獨自入道,因此一直陪到她百年之后才了無牽掛,從此可以潛心修行。這一點或許也是哨子修為不高的原因之一:他修行的時間,實在是太晚了些。
“起初,高祖時常云游四海,不見蹤影。可是隨著南贍部洲動亂漸起,中西部也受到了影響。亂世人命卑賤如狗,他也唯恐我們無法自保,于是在外流連的時間越來越少,安居我家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動亂?寧小閑剛剛閉關而出就迎接天雷,對過去三百年的大陸形勢并不了解,聞言望了青鸞一眼,見她微微點頭,于是將疑問放在心中:“說下去。”
修仙者對子嗣的重視,其實超乎普通人想象。他們的修為越高,留下后代的機率就越小,因此多數修士、妖怪對于自己留在人間的后輩都會尤其關照,比如大海妖虛泫,明明被長天打成重傷又被抓進神魔獄,幾乎沒有重現天日的機會,為了自己的后代安危,卻反而以重金懇求長天照料他們;再比如廣成宮的大真仙蕭寄云,好不容易在人間留下了自己的血脈風聞伯,為了他能活下去與虎謀皮,換取陰九幽分身出手替他續命,后面騎虎難下,一步一步走入了陰九幽的陷阱當中,不僅自己一世清名被毀,甚至將整個廣成宮都拖入了頹敗的泥淖當中,令這萬年大派從此一蹶不振。
哨子也是一樣,世間若不安全,他當然要盡最大努力回護好自己與談清荷留下的血脈。
“彼時楊家興旺發達,我是高祖第十八代孫,因為據說和高祖母長得有幾分相像,因此最得他眼緣,同輩兄弟姐妹共三十六人,我是唯一被允許進入高祖居室的孩子。”
不過楊仲山那一年還不到四歲。和所有稚齡男童一樣,他也有愛玩愛鬧的毛病,有一日進了哨子的書房,就闖下了彌天大禍:
他趁貼身丫環不注意,將哨子放在案頭的一份珍貴拓本給扔到了青花魚盆子里去了!
看到這一幕的丫環當然是嚇得魂不附體。拓本的紙質看起來很脆,一泡就碎,她也不敢伸手去撈,當下抖著腿去稟報主子了。結果哨子聞訊趕來的時候,這份拓本已經在水里兩面都泡透了。
初見這情景,他自然很不高興,因為這份拓本是他三個月前從發賣會上購得,上面記了些稀有的丹方。
“丹方?”寧小閑奇道,“我記得哨子并不煉丹,他若想用藥,自可以通過寧遠商會,怎會去買甚丹方?”
楊仲山低聲道:“家祖是想買來送人的。”他直勾勾盯著帷帳,寧小閑也不笨,當即明白過來:“他想送給我?”
“我作如是猜測。”楊仲山道,“因為記載丹方的文字,并不是人族或者妖族的語言,而是蠻文,并且還是異常古老的一種。家祖賦閑在家,后來和許多修士一樣對蠻語產生了興趣,時常揣摩。他大概認為,用古蠻語記載的方子也很古老,說不定前所未見,您一定會喜歡,因此見到了即收集起來。”
寧小閑一時啞然,不知作何言語。那時她還在閉關,哨子至少有近三百年不曾見到她了,卻還記得她在西行路上的喜好,甚至為她收集古老丹方。單僅這份心意,就實在難得。
她心里一酸,也知道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和其他修士一樣,這是什么意思?”
“女主人有所不知。”這回卻是青鸞開了口,“近兩、三百年來,收集蠻人物件成為一時之風尚。”
這倒真出乎寧小閑意料:“這是什么道理?”
“三百多年前,屹立數百年的鏡海王府被懷柔上人所摧毀。雖說這位神境破壞徹底,但鏡海王府原本泱泱氣派,也依舊有許多寶貝被埋在斷瓦殘垣之下,沒有完全損壞。甚至由于懷柔上人這一次出手,好幾處地下秘庫都曝了光。”
接下去的,寧小閑已經能推測到了:“懷柔上人走了以后,那里就徹底被搬空了?”她從來不會小覷人類和妖怪的貪婪之心。
“正是。”青鸞躬身道,“鏡海王府富甲一方,原本藏著的奇珍秘寶無數,想來懷柔上人也不屑去取。修仙者得訊以后,紛紛趕往。不過比他們動作更快的,還是居住在附近的人類和妖怪。
“所以等大家趕到的時候,鏡海王府的殘垣其實已經被淘荒者給洗梳了一遍,大量奇珍異寶不翼而飛,此后的幾百年間才慢慢在大陸各地顯露出來,那都是昔年被取走之后流落到民間的鏡海王府遺珍。”
帷帳后面兩人相視一眼,心里都不知是何滋味。世代鏡海王經營這座美輪美奐的宮殿林苑數百年,當真叫做富可敵國。后來皇甫銘趁著三百多年前最后一次時空裂隙打開的當口,將大隊人馬和財富都帶去了天外世界。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么一座占地深廣的豪邸哪里是說搬空就能搬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