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她已返回大軍十六天了。
這一晚天氣極佳,寧小閑踏著月色返回大帳。
現在認得她的聯軍兵員越來越多,沿途遇上的都站定了,紛紛向她致禮。
經過了十二里鄉的救援任務,就連朝云宗的修士對她都好感大增。
主帥營帳里透出明珠燈的暖光,照得人心里溫暖起來。
她才踏入帳中,卻不見一向坐在外間的侍女弱萍。正覺奇怪,大帳內間傳來了低沉而有磁性的聲音:“回來了?”
長天今個兒居然這么早就回帳了!她心里一跳,緩緩掀開簾幕走了進去:“咦,你好早呀。”他今個兒不是要忙到月上中天嗎,怎么突然就回來了!
長天坐在太師椅上,正捧卷而讀,頭也不抬道:“不是我回來得早,而是你太晚。”也不知他在帳里呆了多久,身上的衣物早換成了寬松的袍服。他沒穿中衣,領口微敞就露出來一小片玉色的肌膚。他低頭垂眸,長而翹的睫毛擋住了原本凌厲的目光,令他俊美卻威嚴的面龐難得地帶上一抹柔和。
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
這人要是長得好,隨隨便便捧本書看,那形態儀止也能美得可以入畫。
寧小閑承:認自己是個大俗人,面對著眼前畫卷一般的美景美男,她卻覺得食指大動,要不是心里有些發虛,此刻恨不得搖著尾巴沖上前將他啃了。
長天沒聽到她的答復,抬起頭來。正好遇上她垂涎的目光,長眉不禁微微一挑:“怎地今天這樣晚?”
“啊。”她火速回神,暗罵自己定力太差。“火工營事情太多。”
“今日中軍大帳并未再轉急報過去,怎地還要忙到這么晚?”
哪怕他的語調聽起來漫不經心,和他對話也是壓力山大,她都覺得后背微微冒汗:“呃…入夜之后才接到朝云宗申取彤云丹等幾味藥物的申請,需要我親自調派。”彤云丹是極名貴的藥物,沒有她的親手諭令,誰也不能從庫房里頭支取。
“原來如此。”他放下手中書卷。溫聲道,“過來吧,我替你更衣。”
看來這一關算是過了。她暗暗松了口氣。乖乖走過去,背對著他坐到他腿上。
后頭一時卻沒有動靜,只有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粉頸上,令她癢得一縮:“怎么啦?”
長天這才動手。將她發間的花鈿一個一個取下。最后抽走了綰發的紅珊瑚簪子,柔順的青絲頓時披散而下,拂過他的鼻尖,送來淡淡的香氣。
他將發絲撥到一邊去,從她耳后一路親到雪白的脖頸。寧小閑愜意地閉上眼,軟軟倚入他懷中,感覺到他輕輕解開她的腰帶,又將羅襦除了下來。動作很是熟練。
然后,長天貼著她的耳朵輕聲道:“今晚弱萍怎么在帳中?”弱萍一向貼身服侍她。除了他二人相處的私密時間,平時這忠心耿耿的侍女都鮮少離開她左右。
寧小閑嚇得差點兒打了個寒噤,努力壓了壓心跳才道:“我讓她先回來,給我燉銀耳吃。”
他似是低低笑了聲,修長的手指從她圓潤的肩頭撫下去,滑過纖細的胳膊,最后將一對柔荑抓到她身后:“是么…為何我問她的時候,她卻說你將她全天都留在大帳里?”
寧小閑身體頓時一僵,就覺出他另一只手輕輕撫過她披肩的秀發:“你只有在外出時,才會梳起這個發式。頭上發鈿也是暗沉沉地沒有一枚反光。”
寧小閑聽得嘴里發苦,未料到這家伙心細若此,連女兒家的發型都看得這般仔細。她今日梳起的是隨云髻。他雖然無心去記這發式名稱,卻知道這種發型是將頭發分作幾股,擰麻花一般地蟠曲扭轉,盤結于頭頂或兩側,看起來式靈活旋動,很助美姿。當然最重要的是,秀發可以盤牢在頭上,不會隨風飄起。長天觀察得很到位,她的確只在打算外出時才會梳起這種發髻,以方便行動。
隨后他將手掌遞到她面前。
他的掌心,靜靜地躺著兩粒細小的黃色花粉。
“這是月見草的花粉。我記得方圓七十里內,只有嶂欒鎮外二十里處的見龍坡才生長。”他這句話像冷風呼嘯而過,她再也控制不住心跳,撲通撲通的聲音大得兩個人都聽得到。
月見草是學名,它的另一個渾號才是大名鼎鼎:夜來香。
顧名思義,月見草和曇花一樣都只在黃昏之后開花,所以才得了這個名字。
死定了!寧小閑在心里哀號一聲,就聽他緩緩道:“現在,你還要跟我說,你一整個晚上都留在了火工營,嗯?”
她轉動僵硬的脖子轉過來看他臉色,隨后被他金眸中滿溢的怒氣結結實實駭了一跳,趕緊扯出一抹討好的笑容:“我,我,我錯了。我只是一時好奇,想看看榷場的情況…”
長天淡淡道:“我說過,再不許你出大軍駐地。你可是將我的話都當作了耳邊風?”
他的語調越平靜,她越是害怕。寧小閑將自己蜷成一小團,陪笑道:“沒,沒,榷場這么近,我又聽說這兩天生意興隆才跟去的。”
隱流自大陸最西端一路往東,走過何止千山萬水?她推行以商養軍之策,生意走一路做一路,隱流大軍儼然就成了南贍部洲最龐大的一支商隊,也是創下了行商距離的新紀錄。不過榷場一向是特別開設在城郭以外,由大軍與城市之間做生意的場所,雙方各自販賣特產,互惠互利。隱流從西邊帶來的土產,走出幾萬里就可以賣出好價錢。所以這筆生意一向是很成功的。
不過當三家聯軍開到嶂欒鎮之后,形勢就有變化了。仙派多半將山門立在群山峻嶺之間。這種地形當然不適合凡人生衍了,更因為廣成宮推行堅壁清野之策,所以嶂欒鎮現在除了居民之外都沒有凡人再經過這里。
不過這難不住寧小閑。和凡人的買賣沒得做了。她就將主意打到了修仙者身上。要知道廣成宮之戰舉世矚目,在附近圍觀的仙宗也不知道有多少,這些看熱鬧的家伙就像聞著了血腥味兒的鯊魚,時刻盤算著能不能揀些便宜。
所以她這一次建立的榷場目標明確,就是與這些外來的修仙者做生意。拿出來交換的物資也極其實用:多數是取自廣成宮的湖中秘藏,隱流的管事們從那十余萬件法器和功法秘錄中挑選一部分放到榷場當中。這些東西可不是囤得越多越好的,尤其對隱流來說。幾千卷秘術擱在手里有什么用?
對許多中小宗派的修仙者甚至是散仙而言,修行路上最大的阻礙,要么沒有一把趁手的法器。要么沒有合適自己的功法,這才是當務之急,至于其他的靈石、丹藥,都可以慢慢去想辦法。結果聯軍一口氣拿出來萬余件法器。三千多套神通術法。怎不令人熱血沸騰?這兩天用煮開了的滾水來形容榷場里頭交易的紅火程度,都嫌說得輕了。
對比聯軍流水價一般地坐地收錢,廣成宮可是氣得幾欲嘔血。
這小妖女太可人恨了!
榷場里賣的東西,九成都是湖中寶庫所出,原本都是廣成宮的私產,現在寧小閑從自己手里偷走不說,還公開把賊贓擺到它家門口來叫賣,這可是把廣成宮的左右臉都打得啪啪作響。哪怕是一向沉穩的風聞伯。這一次也暴怒欲狂,派出隊伍前后三次奇襲榷場。卻都被有備而來的聯軍截在半路,打退回去。
隨后,聯軍在榷場派駐人手,將它團團圍護起來。廣成宮隨后改變策略,也學聯軍派人偽裝作散仙偷偷潛入,前前后后也搞了幾次破壞,傷了不少人,不過卻沒能將修仙者的熱情澆滅。
至于榷場的交易對象,乃是來自其他仙派妖宗的數千名修仙者。買完了東西,人家重歸于五湖四海,卻讓廣成宮如何能夠挨個兒堵截回來?
長天手指輕輕摩挲著她滑嫩的下巴,她卻覺得這個動作很有威脅性:“榷場這幾天來有多少起事故?”
她老老實實答道:“三天,兩起。”
“死了多少人?”
“外宗的修仙者,死了九個。聯軍的,死了三人。”
“榷場建在哪里?”
“當然是…”她在他嚴厲的目光中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最后幾個字細若蚊蚋,“大軍駐地以南十里,見龍坡邊。”
隨后果然看到他金眸中隱隱有火光生成,當下暗暗給自己點蠟:完了,這家伙要發飆了。
果然他目光陰冷下來,緩緩道:“榷場里并不太平,你居然也去?”
她眼神東飄西移,就是不敢看他:“我只看了一刻鐘就回來了。還是易了容去的,又有七仔和虎將軍在暗中保駕護航,旁人認不出我的。”榷場辦得如火如荼,有九成是她的功勞。再說物品一手買賣的的確確就是自己的職權范圍,有些事兒不到現場看不分明,怎么能不巡視一番?她今日在現場一瞥,就見著了不少差點兒被隱流管事漏掉的好東西。
可是若有個萬一呢?長天陪她從西行路至今,深刻領教了什么叫做“萬萬沒想到”。她惹禍的本事已是宗師級水準,光她一個人惹出來的麻煩,當真是幾百個修仙者加在一起都未必能辦到的。榷場當中并不太平,廣成宮派進來的奸細無時不刻都想找機會下手,她現在傷勢還未痊愈,再受損傷可如何是好?
這丫頭,不好好吃一頓教訓就絕不會長記性!
他深吸一口氣,強忍怒意道:“我記得在赤牙曾任水神的那個小鎮,你就向我保證過,此后絕不再向我撒謊。”話音未落,她就發現自己兩只手腕被并到一起、捏住。
她害怕了,用力掙了兩下。長天制著她的手道:“再亂動,就要雙倍懲罰。”
她頓時動也不敢動了,只扭過頭,拿黑白分明的眸子望著他,希望他能手下留情。
她眼中是濃濃的乞憐之色。長天只望了一眼就移開目光,強迫自己硬起心腸,將她面朝下按在自己膝上。這丫頭該得個教訓,這等關鍵時刻,哪里還能由著她四處晃蕩闖禍?
又是這個姿勢!寧小閑氣急,什么也顧不得,拼命掙扎起來。
她都二十好幾了,才不要再像小孩子一樣被體罰!“我重傷未愈,你不能打我!”她右手的五指都還未長好,還是需要被護理的病人不是嘛,他怎么下得去手?
現在倒想起自己還未傷愈了?長天不氣反笑,哼了一聲:“不妨事!”單手就將她按住,隨后右手高高抬起,重重打在她翹臀上,帶出了極清極脆的“啪”地一聲:
“這一下,罰的是你膽敢違背軍令,私自潛入敵營。”他聲音冷得像萬年不化的堅冰,“七仔和赤必虎明知你不可出營,居然還跟著你同去,真是不知死活!”
他每天都用神力探查,若說這丫頭的身體情況,還有誰比他更清楚?她已經休養了十六天,在最精心的照料下,身上的傷俱已康復,經得起折騰了,只有右手的手指頭還沒長全。正好從她私自潛入廣成宮駐地,他就憋著一肚子邪火至今,卻因為她的傷勢而遲遲不能發作。這倒好,今日就將新舊賬一并與她算清楚吧!
寧小閑疼得直瑟縮。幸好她現在道行日益精深,長天又沒舍得用多大力氣,疼一疼也就過去了,真正受傷的是她的自尊心。縱觀整個南贍部洲,修為到了渡劫前期還被人按在膝蓋上打pp的修仙者,恐怕只她這一家,別無分號了吧?
可是聽到他后半句話,寧小閑吃了一驚,知道晚上臨時組隊的戰友恐怕要因她而受罰了,連淚水都顧不得流,急道:“和他們沒關系。我非要去的,他倆也沒辦法…”她是隱流的二老板,她真想去,七仔和赤必虎哪個能說出個“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