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王蓮葉片煉成的法器就緩緩停靠到木棧臺。待到眾人要拾階而上,才看出這條所謂的小路大約也有五馬并駕齊驅的寬度,夜叉恢復了人形,走在前面道:“跟我來,不要亂走,被其他妖怪吃了可別怪我。”
這條路并不為凡人所造,所以崎嶇難行,巖縫間生著泥濘青苔,踩上去稍不留神就要摔跟頭。
走了半天,這路上也沒見著旁人,寧小閑轉了轉眼珠子,突然道:“仙爺,您和離原蠻族打過仗么?”
“你問這個干什么?”夜叉望了這個小姑娘一眼,見她眸中盛滿了崇拜,心里不由得一暢,加上往年的確有些得意事,所以還是答道,“十二年前,我們在邊界和離原部落打了一架,我當場格殺了三頭妖怪,自己也負了重…負了點傷。事后論功行賞,我得了這海巡一職。”這工作雖然辛苦,但甜頭也不少,一般海妖還爭取不來呢。
寧小閑大聲褒贊,夸得這妖怪心花怒放了,才接著問道:“那仙爺覺得,離原部落里面,哪個蠻人頭領最厲害?”
夜叉被她順溜兒夸了幾句,這下想都不想就張嘴,剛要說話才突然警覺:“你這小姑娘,心眼兒倒不少…”
話未說完,走在他另一側的涂盡腳下一個踉蹌,身形不穩,一只手搭到了他背上。
這卑微的凡人居然敢碰他!夜叉轉身怒罵道:“腌臜殺才,也敢將手放到你家仙爺身上!”揚拳欲擊。玄武大人只讓他將這幾人帶到島上,可沒說不能先揍上一頓!
只是他拳頭才剛剛抬起,就有一縷黑煙順著他的后背從耳朵眼里鉆了進去。
巡海夜叉的行動頓時停滯了,涂盡也垂眸站立不動。
幸好這里人煙罕至。沒甚往來的妖怪,這一幕異常也沒被人看在眼里。
約莫過了五十息,黑煙才從巡海夜叉的耳中重新鉆出來,悄悄溜回涂盡手中消失不見。
夜叉一個激靈,突然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站住不動,周圍的凡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不由得微微一怔。不耐煩道:“發什么呆,跟上!”邁開步子往前走,一邊暗想真是邪門兒了。光天化日地走道,自己怎會走了神?
方才那一段記憶,當然是被涂盡隨手抹掉了。
他并未看到,在他身后。涂盡向長天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有收獲了。
緊趕慢趕地。饒是眾人體力甚佳,走到小路的盡頭也都出了一身大汗。這時再舉目四望,喀赤哈、公孫兄弟等人都覺滿目蒼翠,幾十丈。乃至數百丈高的林木將陽光遠遠地擋在外面,各式奇花異草從眾人腳下一直鋪到遠方,幾乎看不到邊際。
這些在外界說不定都要讓人搶破了頭的天材地寶。生在這里就像無人理會的野草,開得遍地都是。
不過。自然是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大概是這靈草園內鮮少有人類露面,林中慢慢踱出來許多身影,都是千奇百怪的妖物,有些連久居巴蛇森林的寧小閑也叫不出名字,不曉得是否水陸兩棲的品種。在靈草園中,要伺弄花草的妖怪都化作了人形,然而目中露出來的神色,有意外、有好奇、有不屑、有揣度,也有見著食物般的興奮感。
在這些妖怪不懷好意的目光中前行,凡人們表示,壓力很大。修仙者的尊嚴令他們不愿作出瑟瑟發抖的模樣,只能低下頭去。
眾人跟在夜叉身后,踏上繁花當中的小徑。這園中百花競芳,蜂飛蝶繞,雖然已是暮夏時節,轉眼就要入秋,這滿園香草卻哪有半點頹色?真是說不盡的美景皆收眼底,只消看上幾眼,就讓人幾疑置身夢幻之中。
只不過現在人心卻都是高高懸起。不為別的,在這一條曲徑通幽的小路盡頭,等待他們的也許就是上古巨妖,后世的四大神獸之一——玄武!
這世間曾存在過的妖怪多如恒河沙數,有些甚至是洪荒異種,可是真正當得神獸之名的,從古至今也不過寥寥幾位罷了。它誅殺過多少強大蠻人,書寫過多少傳奇,坐擁過多少榮光?在場眾人除了長天和喀赤哈之外,又有哪一個曾經親眼見過這已經湮滅在歷史長河之中的絕世大妖?
就算是寧小閑,也忍不住偷偷攥緊了長天的袖角,心中忐忑。她和長天相處的時間太長了,長得下意識里忘了這個家伙的本來身份,忘了他曾經創造出多么輝煌的過去。可是即將面見與他齊名的玄武,哪怕此刻它還不是神獸,即使只是這么一個名頭,其重量也是沉甸甸地,十足赤金成分。
長天面色不變,卻轉過來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
那張平凡無奇的面龐偏偏配上了一雙寥若晨星的眼睛,雖然瞳色不再純金,然而冷清、傲岸的光芒依舊,似乎永恒不變。在涂盡應付多數妖怪時,他都是低著頭不去理會,將這雙眼眸深深藏了起來。這個男人的驕傲早已深深地刻到了骨子里,哪怕此刻只是凡人肉身,卻依然不會仰望任何人,即使是對方是七宿島的主人、在這個時代即將如慧星般崛起的大妖玄武,也似是仍未夠資格讓他懼怕、讓他敬服。
她望著他的眼眸,凌亂的心跳不知不覺平復下來。長天似是看穿她的心事,輕輕抓住她的柔荑,握了一下。
此刻夜叉已經走入一片樹海,待得拂開眼前濃密得不像話的石楠枝條,頓時柳暗花明。
或許已到了靈草園的中央,眼前豁然開闊,卻是一潭藍瑩瑩的小湖。湖邊楊柳低垂,白沙滌浪,水中錦鱗游弋,香荷綻放,卻是好一派詩情畫意。
眾人的思緒還未從南海的碧波萬頃、煙波浩渺中回味過來,驟然又見到這樣一派江南秀春風光,一時幾疑身在夢中,隱隱有幾分虛實難辨之惑。
巡海夜叉走到了這里,卻是毫不猶豫地單膝跪倒,恭恭敬敬道:“大人,凡人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