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聽方才這蠢蛋所言,多木固的傷痕都是他的狐針所傷。寧小閑既然敢栽贓給他,想必準備了不少后著,包管樣樣都能令他喝上一壺。他現在就是跟著外頭這人去見奇楠族長老又有何用?這些榆木腦袋會相信他的話么?會相信撼天神君的女人混了進來,殺掉多木固又嫁禍給他?只怕他話還未說完,就會被憤怒的奇楠巨象踩成肉泥!
外頭的人又喊了一遍,沒聽聞慶忌的回答,也有些不耐煩。
立在一邊的童子怯生生道:“公子?”
慶忌咬了咬牙:“走!”多木固若是未死,清醒過來后自然能證他清白;多木固若是死了,他留在這里更是百口莫辯。
他抓起童子,手中已經捏開了一張毫不起眼的黃色符錄。
這是自大雪山之行以后,他用重金再次購得的千里符。效果當然沒有遠遁千里那么夸張啦,可是在瞬間傳送出去十余里地,卻不在話下。
奇楠城不是宗派駐地,沒有基石的守護,隔絕不了這類地遁神通。
他剛要撕開符錄,眼珠子卻又一轉,突然喃喃道:“我豈能這樣便宜了你?”伸指在地上刻了幾個大字:
“殺大牧首者,赤兀惕、隱流寧小閑!”隨后才撕開紙符。這室中黃光一閃,兩人消失不見。
他雖是逃了,但這留言只要讓人看到了,自然會在心中埋下懷疑的種子。日子還長著呢,誰能保證這顆種子以后一定就沒有發芽的機會呢?
可惜他走得太急,沒看到被他打暈扔在一邊的牛妖,此時突然睜開眼,一骨碌爬了起來。伸腳將地上那幾個字蹭個干凈。這地面是石板鋪就,他蹭完之后就站在上頭,誰也看不出什么來。
外頭的人喊了第三遍,也覺出不對,終于推斷門閂沖了進來,左右看了一眼,厲聲道:“慶忌公子呢?”
這牛妖正好揉了揉惺忪的眼。憨憨道:“我。我不知道啊…”
今晚風兒很輕,月輝如水,將蒼茫的草原都鍍染出一層銀霜。
這正是最適合妖怪們吸取月華的夜晚。
然而慶忌原本白玉般的面龐在月光照耀下。卻因失了血色而尤顯慘白。按照原本的設定,千里符很盡職地將他傳送到奇楠城東十三里外的一處廢棄的草料場當中。
從這里馭器而行,奇楠宗的那幫孫子們應該追不上了。造物主很公平,巨象的缺點和優點一樣明顯。它們的主場既然在地面上,那么笨重的身軀想飛上天都是一個挑戰。
他這趟出師不利。原本奇楠宗加入北方聯盟可算鐵板釘釘,并且今夏沖擊北方前陣的妖兵中,很可能就會加入這些大塊頭的身影。結果此事生生被人攪黃了,就這般返回北方聯盟后。他的地位都會下降不少。
然而這事難不倒他,只要再多些時間…
他帶著童子,滿腹心事走出草場小屋。卻看到前方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倚著草垛,抱臂看著他。
正是已經消失了一個多時辰的傅云長。
慶忌心下松了一口氣。陰九幽派在他身邊的這分身。一直都很強力,能替他擺平許多事。有他在身畔,自身安全即是無虞。他迎上前去,責怪道:“怎去了那么久,我還以為你被她認了出來…”
話音說到這里,卻小了下去,只因他見到了傅云長的雙眼,那雙眼睛中透著猩紅的光,直勾勾地盯住他,里面寫滿了深得刻骨的仇恨。雖然還保持著倚靠的姿勢,這人在夜色中看起來卻充滿了逼仄的暴戾,像是恨不得將慶忌撕碎了生吞下肚。
慶忌這輩子見過許多仇恨的目光,但如此直白、如此兇狠地盯住他的,卻是寥寥。
莫非…?他心里咕咚一聲,想起一個最不可能的結論:“你是誰!”
傅云長笑了:“你不知道我是誰?你讓這妖物殺了我兄弟,鉆進我識海,控制我的言行舉止。現在你居然說,你不知道我是誰!”
慶忌面皮抽動了一下,失聲道:“你是傅云長本人?這怎么可能!你不是…”
“我不是被鎮壓在自己識海最深處,根本無力抵抗那妖物么?”傅云長一字一句道,“很可惜,我又重新找回了這具身體的掌控權。現在,我們來把賬好好算一算罷。”
陰九幽的分身,居然被這人驅出了識海?對熟知陰九幽分身底細的慶忌來說,這就像聽聞一個三歲稚童打贏了大力士一般。在強大的魂修面前,多數修仙者的魂力都倍顯脆弱。他亦不笨,傅云長能夠脫困,就說明一定有外力相助。
慶忌定了定神,將一片混亂的心緒穩住了,才冷笑道:“僥幸脫了困還不趁機遠走高飛,反而來送死么?”他已是返虛后期修為,傅云長不如他甚多。
傅云長卻笑得快意:“我是打不過你。不過,這不還有別人等著收拾你么?”
在慶忌狐疑的打量中,草垛后方又不聲不響地走出一個人來。這人面容冷硬,渾身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這張面孔看起來還有些眼熟,慶忌的瞳孔驟然一縮。他的記性很好,這么一轉念的功夫已是想了起來:“你,你是寧小閑身邊那頭麒獸!”
“是我。”涂盡咧了咧嘴,顯然沒什么耐心,“你是束手就擒呢,還是要我出手將你打到束手就擒?”天狐族智而多狡,卻不以武力見長,這是許多人的共識。
慶忌目光閃爍了一下,卻不說話,只是站直了身體,右手開始有光芒閃爍。
“選后者么?正合我意。”涂盡撇了撇嘴,渾身骨骼開始發出細而密的聲響,“我們女主人一直有筆賬沒和你算,今日就由我代勞了吧。”
奇楠城全城再次陷入了鼎沸狀態。
為防慶忌躲在城中,奇楠宗派出人手,挨家挨戶搜查,那叫一個雞飛狗跳;應幾位長老的聯合發派,奇楠城外駐扎的人馬也分頭向外進行了蛛網式搜索。
只有少數人知道,他們注定是徒勞無功。
外頭還是一片人仰馬翻,傅云長卻已經坐在商驛館里,眼前的茶碗里斟滿了最鮮也最香的奶茶。他和涂盡的衣物都有多處破損,涂盡身上更有多處被腐蝕見骨的傷口正在緩慢愈合。
“天狐大公子果然不是盞省油的燈。”寧小閑見著他倆人時還吃了一驚,結果涂盡道,“他道行遠不如我,機關手段層出不窮,真真是奸狡得緊。”若不是雙方境界上相差不止一籌,他還是魂修之身,慶忌這一回說不定真能逃掉。
傅云長卻靜靜地坐著,對面的寧小閑也不催促他。直到碗里再也沒有一絲熱氣升起,他才緩緩開口道:“寧小閑,我可真不愿見到你。仙匪每次遇上麻煩,都和你有關。”身旁的涂盡面色一冷,他卻苦笑道,“可是這次還是承了你的情,否則我此生都不會再有機會找慶忌報仇了。”
傅云長和涂盡逮住慶忌之后,卸掉了他兩條胳膊。對這頭天狐,他恨不得生啖其肉,可人是涂盡下手抓住的,言稱女主人留他有用,他又如何能越俎代庖?
她秀頜輕點:“留他一條命就成。不過你們平素與他井水不犯河水,他怎會找上仙匪?”
傅云長捏住長椅扶手的大掌都緊了緊,才緩緩道來。
原來四年前慶忌在大雪山被寧小閑和仙匪設計所捕,后被交到汨羅手中,得陰九幽分身解救逃出。他心高氣傲,這口氣怎忍得下去?事后仔細查探,終于查出了仙匪們的身份。
寧小閑背靠著隱流這棵大樹,撼天神君又于四年前橫空出世,慶忌自然奈何她不得。相比隱流,同匪不過是一群四處打游擊的烏合之眾。若你是慶忌,你會挑哪個下手?不言自明。
從此,仙匪就被陷入了慶忌的追殺之中,人馬也慢慢萎縮。他們原本在南贍部洲西南地區過得如魚得水,怎奈惹上的是一貫以智狡見稱的天狐兩兄弟之一,很快陷入了被動之中。總算傅云長經驗豐富,還能帶著大伙兒東躲西藏,可是身邊的弟兄也一個個沒了。
最關鍵的是,現在他已有了子嗣,再也不復當年那般肆無忌憚。這一次仙匪中伏,就是慶忌不知從何處得知了青兒母子的躲藏地點,以三歲幼子的性命相脅,才令傅云長終于不再躲藏。
他被擒之后,陰九幽分身占據了他的皮囊,自然也閱讀了他的記憶,對仙匪和寧小閑過往的交集了若指掌。慶忌這才打算留下傅云長,以期日后以傅云長的身份來試探她。萬幸這家伙一直還未決定要怎樣對付寧小閑,因此傅云長本人的神魂被牢牢鎮壓在識海底部,以待日后或能派上用場。
“那妖物操控我的身體,將兄弟們一個一個殺掉。”傅云長望著自己的雙手,語氣都有幾分顫抖,“禾老四的腦袋,還是我親手捏爆的。我當時只求一死,可惜神魂被鎮,身體被奪,連死都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