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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以求一別,各還本道

  蘇玉芹和江源達一前一后的走了進來。

  一進屋就有點懵了,人咋這么多?這都哪是哪啊?

  而且怎么這么多年輕人,一對又一對的在那排號,臉上那笑容,此刻看起來也特別刺眼。

  蘇玉芹截住一位手上拿文件正匆匆而過的男士:“同志,我問一下,那個?”

  “是要辦理離婚的?”

  瞧,這位同志多有眼力,看表情上下一掃就明白,都不用往二婚上聯想,可見每天見多了,回身食指指向遠處:“看到那面了嗎?穿過這些排隊結婚的,右拐,走到頭就是。”

  “啊,好,謝謝。”蘇玉芹點了點頭。

  兩三分鐘后,江源達和蘇玉芹心里都清楚,看來是找對地方了。

  因為和剛剛路過那片區域不同,那里的人都笑,而這里,男人女人,年輕的年老的,都拉著一張臉、撅個嘴,氣哼哼坐在那。

  人還挺多,走廊里椅子上坐著的,旮旯里站著的,出去又返回的,還有家屬或者朋友三五一伙站在拐角處勸的。

  江源達上前幾步,他愛張羅,也張羅慣了,所以習慣性的給蘇玉芹找座位。

  他此刻就對一直低著頭的女士說道:“同志,不好意思,麻煩挪下位。”

  那女人猛的抬起頭,眼圈兒還紅著呢,眼里摻雜著恨恨的色彩,她真想脫口而出:

  媽的,你有毛病啊,當這是醫院占座,火車站占座?旁邊這位,馬上就要丈夫變前夫了,都要和他不過了,是特意空個座位,這還讓她坐過去?

  蘇玉芹立即擺手:“我不坐了不坐了,你趕緊進屋找誰打聽打聽去,看看咱是不是也得拿號在外面排著啊,再問問上午能不能辦完。”

  話落,正好剛才瞪江源達那女人的丈夫站起身了,江源達挺橫的語氣,又繼續糾結那座位:“坐那!我還不信了,這地方被誰承包啦?真承包算她能耐,讓你坐你就坐。”

  “嘖,”蘇玉芹連連使眼色,這咋進來就要跟人干仗呢。

  沒辦法,裝看不到那女人在瞪她,只能一屁股坐在那了。

  結果一抬頭,就看到對面墻上掛著幾個大字:聚散皆是緣。

  冷不丁的這幾個字入眼,那一瞬間,蘇玉芹心里不太好受了。

  所以在江源達離開后,蘇玉芹沒比旁邊的女人強多少,她也眼圈兒發紅,且腦中就跟過電影似的,心緒一點一點沉淀。

  小二十年的婚姻生活,也似在眼前浮現。

  她問自己,在鍋勺哪有不碰鍋沿的日子里,有多少次想過離婚來著?

  第一次是女兒得熱驚厥確診那天。

  因為她恨啊。

  因為女兒生病那天,婆婆大清早非讓她去郵局排號,給小姑子江源芳郵包裹,等她回來后,女兒早就燒起來了,一問,是啥時候開始的,婆婆整句:沒事兒,喝點水就好,連藥都沒孩子喂。

  她記得,她是在醫院捶打江源達,也不管人多人少,面子好不好看了,年輕,氣也盛,張嘴就說:“我女兒要是不好,我就不跟你過了。”

  嗯,一晃就那么多年過去了。

  第二次是近幾年,江源達掙的越來越多,本該讓她笑的合不攏嘴,可是事實不是那樣的。

  事實證明:人會貪心。

  要知道,當年困難,她曾經認為,江源達你要是會掙錢能掙錢,別說跟我發火了,就是天天給你洗腳丫子都行,全家條件好轉邁上新臺階,你江源達就是功臣。

  是,他做到了,可她卻不想要錢了。

  她總留戀每個月總是差點錢的日子,她慢慢的就想要陪伴、尊重,總覺得他對她發火,是太欺負人。

  因為在夫妻拌嘴時,江源達會無意間帶出來:“你懂啥?外面的事,你明白個啥,你別神經病。”

  蘇玉芹現在想起這話,都覺得很傷人。

  江源達那等于是在幫她提醒,和告訴她沒兩樣:你,蘇玉芹,已經不知不覺間成了老婦女,你又老又沒能耐,小市民、和社會脫軌、自卑、懦弱、沒有交際圈。

  那被打擊的,自尊心真是所剩無幾。

  而最初聽到這話,她其實是抗議過的,用什么抗議的呢,就是等同“離婚”二字,哭著鬧脾氣說:“你這是嫌棄我了?那我給你倒地方行了吧?”

  有一次鬧大勁兒了,江源達真答應了,說“你要再這么鬧,不過就不過!”

  她怎么做來著?抹抹眼淚,進屋裝病兩天,直接慫了。

  以至于后來江源達再罵她外面的事不懂之類的,她裝作這話并不傷人,裝作丈夫說的是事實,而且他再罵她這話時,她還會底氣不足地回:“嗯,我就是不明白才問問的,那你說就說,不愿意說就拉倒唄,喊啥啊。”

  如今,終于退無可退了。

  如今,也才忽然發現,原來能嚷嚷說不過的日子,都能對付過下去。

  而真想離婚的,是不動聲色,更不會和任何人訴委屈,不會大張旗鼓告訴任何人。

  江源達回來了,坐在蘇玉芹旁邊,用胳膊肘碰了碰,小聲問:“怎么了?后悔咱倆趕緊走,真的,我不想離。”

  “我不后悔。”蘇玉芹吸了吸鼻子,把眼淚抹干凈。

  唉,江源達嘆了口氣,剛要張嘴說:“老蘇啊,事到如今,我就當你是在作啊,你不作透了你鬧心”。

  結果還沒等發出音兒呢,辦理離婚登記那辦公室門打開了,一時間吵吵嚷嚷,聽了半天,外面等候的這些人才聽懂。

  一名看起來還挺體面的中年的男人,氣勢洶洶指著屋里的工作人員罵道:

  “貼的那特嗎是啥意思?你們領導呢,我得找他問問,啥意思!

  外面貼標語聚散皆是緣,屋里貼任何成功都抵不上婚姻的失敗,放那個沒味兒的屁!

  婚姻的成功和失敗,標準是什么?你們有能耐倒是寫清楚啊,我們照著做,惡心誰吶?!”

  他妻子不是好氣兒的一把將男人推到走廊里:“你故意的是吧?你鬧完咱還怎么離,你管人貼啥,精神病啊,你要這樣,我告訴你,不給咱辦了,我就起訴你!”

  這鬧劇十分引起江源達的共鳴,他還馬上應承那位男士,和人說話道:“可不是咋的,貼這話,純屬磕磣人。”

  那男人一聽,立馬接話,氣的手哆嗦撕煙盒,還不忘扔給江源達一根煙:“這些政府部門,就會馬后炮。”

  剛將煙扔到江源達懷里,就被他妻子一巴掌給推出門外,兩口子似乎在外面又吵鬧了起來。

  蘇玉芹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她還沒等嘆氣出聲,旁邊那一直哭的女人站起身了,排到號了。

  她瞧著心里一緊,莫名有些慌亂,問道:“咱是不是也快了?”

  “嗯。”江源達木著一張臉:“好像就是他們后面。”

  有工作人員正好喊他們:“下一組,戶口簿、身份證、結婚證、共同簽署的離婚協議書,都帶了吧?來,拿來給我看看,咱抓緊時間,馬上就要午休了。”

  江源達將口袋遞過去,對方不耐煩地簡單抽出各種材料看了一下后,擰眉道:“你們沒帶照片?去,往那面走,拍照片去,趕緊啊,抓緊。”

  江源達和蘇玉芹又得帶小跑去拍照片。

  畢竟國情擺在這,干什么都得排隊,雙方就感覺很熬人啊,離個婚都得磨磨唧唧。

  這時候也發現,不是都說離婚丟人現眼嗎?身邊也沒有多少離婚的,可是到了這,難道是城市大?怎么就這么多人。

  負責照相的師傅:“去,站好了。”

  江源達示意蘇玉芹跟他來,且在坐下時,還挪了挪凳子,倆人坐的稍微緊湊了一些,因為剛才下去的那對就是這么拍的。

  他們一起端正坐姿看向鏡頭。

  師傅調好焦距一抬頭,大嗓門呵斥道:“嘿,我說你們倆,不是離婚的嗎?坐一起干什么,咋想的呢,分開,分開照。”

  “咔。”

  “咔。”

  分開照。

  總之,各個方面、各種提醒,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在潛移默化暗示江源達和蘇玉芹,你們即將要分開了。

  再心平氣和如蘇玉芹,再覺得離婚也就是妻子作一作的江源達,倆人此時都沒啥耐心了。

  這怎么離婚都得窩窩囊囊的不行?都不能七尺咔嚓干脆一回呢?焦躁到不行。

  所以終于推開辦公室的門,終于坐在工作人員的面前,他們居然有種能松口氣的感覺。

  大媽阿姨那歲數的工作人員,先扔給蘇玉芹和江源達兩張正規表格,讓重新填寫。

  隨后就一邊看手表,一邊問道:女兒歸誰,財產分配都同意吧。

  江源達強調:其實我想存款一分不要。

  蘇玉芹馬上翻臉:你別有毛病,你不要錢,到時候你花沒有了,還得來找我,煩不煩?再說咱倆都在家說好了。

  江源達點頭:那行吧。

  大媽抬眼瞧了瞧倆人,繼續問道:“外面有沒有債務糾紛啊?你們到底因何離婚?”

  蘇玉芹將填好的表格遞過去:“那上面寫了,夫妻感情不和,沒有共同話題。”

  “唉,都這么多年了,怎么會一點話題都沒有,”大媽忽然來了這么一句,她給江源達和蘇玉芹的感受就是,這人著急午休吃飯。

  “行了,回去吧,再回去想想,我看你們感情并沒有破裂,啊?”

  蘇玉芹騰的站起身,耍誰玩呢,一上午時間,就一句話給打發走,她激動道:

  “我們沒破裂上你這來干啥啊?差啥你就說,我們什么材料都準備好了,準備這些東西就浪費很長時間了,你不能就這么讓我們回去吧,下回再來還得一天,要磨死誰啊!”

  “噯?你這位同志,我有義務提醒沖動離婚的人,要再三思量,這是程序,我認為你們…”

  “你別你們你們的!”蘇玉芹一甩手,然后雙方突然就吵起來了。

  “這位同志,我是為你們好,知不知道?”

  “用你操那個閑心。”

  江源達拉住蘇玉芹,吼道:“干啥呢!”

  “你聽聽,她說的那是什么話,咱倆破沒破裂不應該是我們說的算?怎么著?到這了,變成她說的算了,她知道別人家是怎么一回事啊,還有比這更荒唐的嘛!”

  “你別吵吵,好好說話,”江源達往外攆著情緒激動的蘇玉芹,還小聲急急商哄道:

  “你現在火氣咋這么大,又開始缺心眼了,咱家這片,你繞不開這,得罪這傻老娘們了,你還想不想離婚了?”

  兩分鐘后,蘇玉芹和江源達冷著臉,重新站在中老年婦女面前。

  被冷了心的大姨也氣哼哼的,這回都沒廢話,正好還著急去食堂吃飯呢,她是迅速辦理,“咣咣”兩聲。

  民政局門口,晌午的大太陽光,恍的人得瞇起眼睛。

  紅色結婚證,在吵吵鬧鬧中,就這樣換成了離婚證。

  蘇玉芹將其中一個遞給江源達。

  江源達抿了抿下唇,低頭看著那綠證。

  他一直感覺不真實,是一直啊,最近除了耳朵被蘇玉芹煩的磨出繭子了,并沒有覺得真離婚會怎么樣,可是…

  江源達接過屬于他那份證件,小二十年的婚姻,就這樣結束了?

  他抬眼認真地看向梳著短發的蘇玉芹,又趕緊兩手連同離婚證一起插在褲兜里,極快地看向旁處。

  “我走了。”

  江源達嗖的回頭,他就很奇怪了,這臭女人怎么能這么平靜,平時哭哭咧咧的,現在一滴眼淚都沒有,而且怎么就能這么干脆地說走呢,他忽然大呼小叫上了:“上哪去?這都中午了,不得吃飯嗎?!”

  蘇玉芹說:“以后只有男男在,咱倆才能一起吃飯。”

  “可我提醒你,你新買那房子現在還是毛坯吧,啊?咋的?不吃飯,晚上你也不回家睡覺得了唄!”

  “對啊,我們離婚了,我從你那分來二百多萬,有幾個人能趕上我富裕?今晚我住賓館去,就住香格里拉。”

  “你?!”

  而蘇玉芹已經轉身走了,她告訴自己,可別再哭了,哭了小二十年,沒勁透了,花錢,以后沒有家了,那就談不上敗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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