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于諫言”的顧莞寧,到底還是“勸”住了意圖通宵達旦的天子。
蕭詡確實很疲憊,稍事梳洗后,便擁著顧莞寧睡下。
不知是做了什么噩夢,他忽地擰緊了眉頭,口中不時模糊囈語。額上漸漸滲出冷汗。
顧莞寧被他的囈語驚醒,睜開眼,引入眼簾的便是蕭詡布滿痛苦自責的臉孔,一顆心也隨之揪緊。
這一場突如其來始料未及的戰事,令蕭詡十分自責。戰死的士兵和無辜枉死的百姓,更令他無比愧疚。
他甚至將這一切都歸咎到自己身上。所以,這些日子以來才會夜不能寐噩夢連連。
顧莞寧悄然輕嘆,半坐直身子,將他的頭摟進懷中。伸手輕撫他的頭發,在他耳邊呢喃輕語:“蕭詡,安心睡吧!我會一直在這兒陪著你。”
她反反復復不厭其煩地重復著這幾句話。
溫柔堅定的聲音,在耳邊不斷回響,驅趕走了無邊的黑暗冰冷。
蕭詡的眉頭漸漸被撫平,下意識地將頭埋進他最熟悉的柔軟溫暖中,沉沉入睡。
蕭詡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天早已亮了。
耀目的陽光灑落進來,將這間寢室照得十分亮堂。
福寧殿是天子處理政事之處,自然也有休息的寢室。這些日子,蕭詡一直宿在這里。只是未曾好眠過。
這幾日來,他時常做噩夢。被噩夢驚醒后,便會睜眼無眠,直到天亮。精神也一直格外緊繃。
難得的一夜好眠,讓他一掃近日來的疲憊,精神陡然好了許多。
他在顧莞寧懷中抬起頭,略略沙啞著聲音問道:“你一夜都沒睡嗎?”
顧莞寧眼中有些血絲,目光卻依然清亮明朗,微微抿唇笑道:“無妨,我精神好得很。你現在感覺如何?”
她一夜未眠,當然是為了撫慰噩夢中的他。
蕭詡心中又熱又漲,滾燙的情潮在心頭涌動不休。感情濃烈到了極處,反而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坐直身子,將她摟進懷中:“現在什么時辰了?為何沒人來叫我起身上朝?”
平日都是小貴子來叫門。
顧莞寧淡淡說道:“他來敲門,被我攆走了。之后就沒敢再來。”
蕭詡:“…”
蕭詡悶笑幾聲。
在外面風光得意威風赫赫的內侍總管貴公公,到顧莞寧面前立刻成了溫順的小綿羊。
如果小貴子在這兒,少不得要在心里腹誹幾句。
皇上也好意思說奴才?
小貴子忠心耿耿地守在門外。
內侍來催了幾回:“貴公公,王閣老崔閣老讓人來問,皇上什么時候上朝?”
俱被小貴子面無表情地擋了回去:“皇上連日疲憊不堪,今日要稍事休息,請諸位閣老尚書們等上一等。”
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眼看著已經過了巳時正。
門里終于有了動靜:“小貴子,進來。”
小貴子精神一振,立刻推門而入。
顧莞寧早已穿戴起身,蕭詡同樣穿戴整齊,俊美的臉孔有了久違的奕奕神采:“伺候朕梳洗,朕這就去上朝。”
小貴子忙笑著應了,心中也覺得快慰。
這些日子,蕭詡在人前鎮定如常,實則心力交瘁,寢食難安。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瘦。小貴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卻又無可奈何。
還是皇后娘娘有辦法,一夜過來,便讓皇上精神飛揚一如往常了。
小貴子立刻出去,宣召內侍進殿,伺候天子梳洗。
到了梳發時,蕭詡不讓內侍動手,而是看向顧莞寧:“阿寧,你來替我梳發。”
眾內侍:“…”
眾內侍不約而同地抽了抽嘴角,一副不忍目睹的表情,將頭各自轉了過去。
堂堂天子,威風凜凜,威懾眾臣。一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小貴子早就習慣了,眼睛眨也沒眨,泰然自若地將手中的梳子送到皇后娘娘手中。
顧莞寧嗔怪地看了蕭詡一眼。
在人前也不知道收斂一二,也不怕人笑話。
蕭詡篤定了顧莞寧會心軟,沖她眨眼咧嘴一笑。
顧莞寧果然是外剛內柔嘴硬心軟,默默地拿過梳子,為蕭詡梳發。
她從未做過這等伺候人的事,不知輕重,一不小心便扯了幾根頭發。
蕭詡還未喊痛,小貴子卻忍不住了,咳嗽一聲道:“請娘娘手下留情。不要扯動皇上的龍發。”
顧莞寧:“…”
蕭詡:“…”
龍發什么的,聽起來既怪異又可笑。
顧莞寧忍俊不禁,目中滿是笑意。
蕭詡瞪了多事多嘴的小貴子一眼:“聒噪!阿寧想扯幾根就扯幾根,你啰嗦什么。還不退下。”
忠心耿耿的小貴子一臉委屈地退到一旁。然后眼睜睜地看著顧莞寧繼續不知輕重地梳發,期間不知扯了多少根龍發。
偏偏蕭詡半點都不覺得疼痛,也沒有龍顏被觸怒侵犯的惱怒,不時和顧莞寧在銅鏡中對視,簡直閃瞎眾人的眼。
蕭詡去上朝,顧莞寧便回了椒房殿。
琳瑯見顧莞寧目中有血絲,頗為心疼,低聲問道:“娘娘是不是一夜沒睡?反正今日宮中沒什么大事,不如先睡上片刻?”
也好。
顧莞寧點點頭。
可惜,睡了不到半個時辰,便被突如其來的噩耗驚醒。
“娘娘,”玲瓏顫抖又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娘娘,奴婢有急事稟報。”
顧莞寧還有些迷糊,睜眼看著玲瓏:“什么急事?”
玲瓏面色異樣的蒼白,嘴唇哆嗦了幾下,想說什么,卻說不出口。淚水唰地沖了出來。
顧莞寧心里咯噔一沉。
玲瓏平日活潑俏皮,不笑時也有三分笑意。現在這副天塌地陷一般的表情,足以證明是真得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到底是什么事?”顧莞寧坐直身子,聲音也沉了幾分:“不要慌,慢慢說。”
玲瓏用力咬了咬嘴唇,目中閃出水光,哽咽不已:“皇上剛才命人來送信。說是邊關送來急報,定北侯領兵作戰時,被軍中隱藏的叛徒從身后射了一箭,當場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