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看著馮喬溫和淺笑的眉眼,想起了當年的云素公主。
在永貞帝還未撕破外表,強迫她之前,云素公主其實也很愛笑的,她笑起來不如馮喬這般通透,也不如沅卿公主那般明媚張揚,而是帶著些羞怯嬌嬌的抿著嘴笑。
就像是含羞的百合花,彎彎的眉眼之下,也有對甜甜的酒窩,讓人看了為之心醉…
陳安快速別過眼,轉身朝外離開,從頭到尾都沒有去問他那個侄兒的下落,也沒有去問他是否安然。
左越領著他從后門出了馮府,將他送進了來時的馬車里,然后又趕著車將他連人帶著馬車送到了奇峰齋外面,那里一如之前的熱鬧。馬車停下來之后,左越才朝著陳安抱拳道:“今日驚擾實屬抱歉,還望公公海涵。公公從宮中出來時帶的尾巴,二爺已經全數處理好,不會給公公留下任何后患。”
說話間,他從懷中拿出一疊銀票來,連帶著一封書信交給了陳安。
“這些東西是二爺讓我轉交給公公的,二爺說,他會替公公照顧好陳家。”
陳安看著那疊東西,沉默了許久之后才伸手接了過來:“馮大人有心了,你回去之后告訴他,柳家的事情雜家會盡心。”
左越聞言笑了笑,沒了之前的張揚,而是十分恭敬的朝著陳安行了個禮才退了出去,等他離開后許久,外面才有個眉目清秀的少年模樣的人身形踉蹌滿身狼狽的跑了回來。
那人被人扒了外衫,連帶著腰間的錢袋子也搶了個干凈,見著車里的陳安時候頓時淚崩:“公公,公公你沒事吧?嗚嗚,奴才剛才碰到了打劫的,那些人簡直太過分了,他們搶了奴才的銀子不說,還扒光了奴才的衣裳…更過分的是,他們還把奴才扔去了城外…”
他走了許久才回來,腳底板上都起泡了不說,這一路上還被人圍觀像極了猴子。
陳安抬眼看著哭得慘兮兮的小卓子,看著他走路一瘸一拐,身上狼狽異常,原本起的殺人滅口的心思淡了,倒是突然對馮蘄州無恥的體會更上了一層樓。
想著自己今日莫名其妙就上了馮蘄州的賊船,他倒是對這個遭了無妄之災被人折騰的一通的小太監起了同情:“行了別哭了,缺了多少銀子,回宮雜家給你補上。”
小卓子猛的抬頭:“真的嗎?!”
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神和毫不掩飾的高興,陳安突然覺得人蠢一點也挺好的:“真的,雜家給你雙倍。走吧先回宮。”
小卓子臉上露出個大大的笑容,脆生生的答應了一聲便跳上了車轅,腳底板疼得呲牙咧嘴,臉上卻是笑得跟傻子似得,說了聲“公公真是個大好人”,就飛快的紅著臉放下了簾子,拿著鞭子趕起了車。
陳安看著還在晃動的簾子,先是愣了愣,半晌后明白小卓子居然夸他是好人時,臉上不知道該露出什么表情來。
他這大半輩子,得過許多話,什么陰險狠毒狡詐絕情得了不少,卻還是第一次有人夸他是好人的。
“真蠢。”
陳安低低罵了一聲,搖搖頭將馮蘄州給他送來的東西拿了出來,將銀票隨便放在了一旁之后,就拆開了信來,那信里的字跡赫然正是他那累的他落到今日田地侄兒,也是他們老陳家唯一的獨苗陳威的。
陳安將那信看完之后,拿起那疊子銀票,翻了一下就發現至少有幾千兩。
他忍不住嘖嘖了兩聲,神色緩和了一些。
之前他還想著他之后怕是都要被馮蘄州要挾,可是如今看來情況卻遠比他之前要好的多,要說起做人,這朝中怕是沒人比馮蘄州更好,他本就拿住了他的把柄,又逮住了他的短處,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他為了自保和他侄兒的性命也會就范,可到底心中還是有些不舒坦。
可人如今將他老陳家的獨苗救了出來,允諾會護著陳家,又給了他大把的銀子,雖然銀錢上或許不如那些人,可如今形勢比人強,有安撫總比強來的好。
陳安心中那點被逼迫的隱秘的不快也散了許多。
半晌后他搖搖頭,聽著外面哼著小曲的小卓子,無語的翻了翻眼皮伸手敲著車壁斥道:“行了別樂呵了,趕緊的回宮,雜家還有正經事情要辦。”
“好嘞!”
小卓子聲音歡快的答了一句,眼底卻格外的清明,他看了眼遠處隱在人群里還沒離開的左越,不著痕跡的朝著他點點頭,等見著那邊人影消失之后,這才甩了鞭子駕著車快速朝著宮門的方向行駛而去。
陳安離開之后,馮蘄州和馮喬在亭子里坐了許久,馮蘄州才低聲道:“卿卿,爹爹是不是很傻?”
之前那么多年,他一直想的是怎么對付永貞帝,怎么毀了他在意的皇權,怎么讓得他痛不欲生去為素素報仇,卻從未想過當年的事情還有其他人的手筆,甚至于云素會落到那般境地,全是因為那些人。
若不是他們,蕭夙有心也無力。
若不是他們,素素或許根本就不必遭受那些。
他白白放過溫、柳兩家這么多年,枉他自詡聰明,卻連這些東西都沒看清楚。
馮喬聽著馮蘄州的話,知道他說的是什么,她伸手放在馮蘄州的手背上輕聲道:“爹爹,不是你傻,而是這世上像他們這么卑鄙無恥的人太少,少到連爹爹都不曾想到,會有人自私自利到了這般地步。”
若非從一開始便排除了溫家他們,馮蘄州何至于這么多年都未曾想到過他們,又何至于蕭云素死了好幾年,都沒有想過去查他們?
馮蘄州聞言苦笑。
馮喬用小手拍著他的手無言安慰了一會兒,馮蘄州才收斂了心中情緒。
馮喬見他平靜下來了之后這才開口問道:“爹爹,你就這般告訴了陳安我們的事情,他當真不會反水嗎?”
馮蘄州嘆口氣:“你以為陳安是什么人?忠君愛國,還是剛正不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