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遠肅一時不察,直接被推的倒退幾步,險些撞上了身后的人。
房中的下人都是被宋氏對馮遠肅的態度嚇得驚住。
她們還從來沒有見過宋氏這般失態過,宋氏說話一直都是溫聲細語,就算遇到什么事情也都是從容應對,她和馮遠肅的感情很好,這么多年馮遠肅從未納妾,只守著她一人,而宋氏對馮遠肅也是極為深情,可是為什么剛才她在朝著馮遠肅厲喝時,那聲音竟像是帶著濃濃的怨憎。
“文茵!”
馮遠肅面色陡沉,嘴里叫著宋氏的閨名。
宋氏面色一頓,眉宇間劃過抹戾氣,轉瞬卻是快速收斂起來,垂著眼坐在床頭。
因為之前馮熹吐過,整個房中全是一股刺鼻的味道,宋氏在詢問了大夫之后,這才讓下面的人送了熱水過來,親自替昏睡中的馮熹和自己清理好了身上的穢物,又替她換了之前被汗濕的衣裳,這才小心翼翼的抱著她去了自己的房中。
房中燈火透亮,里面點著熏香,那香氣縈繞間帶著淡淡的暖融之意。
宋氏手腳輕柔的將馮熹放在床上,替她蓋好被子,又擰著帕子替馮熹擦臉。
馮遠肅站在床前,看著往日調皮的女兒變成這幅模樣,心疼的伸手想要探探馮熹的臉頰,卻不想手還沒靠近時,就被宋氏一巴掌拍了開來。
“別碰她!”
“文茵,你到底怎么了?!”
馮遠肅臉色發沉,從他接到消息到趕回來見到她開始,宋氏就沒給過他半點好臉色,剛才甚至還朝他動手,她到底想干什么?!
馮遠肅臉上滿是沉怒,可當看見宋氏臉上的蒼白和因為哭泣太過紅腫的眼睛,他卻是強壓下心頭郁氣沉聲道:“你還在擔心熹兒嗎,我剛才已經問過了大夫了,大夫說熹兒只是誤食了有毒之物,所中毒性不深,只需服兩副藥好生修養幾日,便沒什么大礙了。”
“沒什么大礙,你說的輕巧,你知不知道熹兒剛才差點就死了!!”
宋氏猛的抬頭,緊握著拳頭。
如果不是熹兒吃的少,如果不是她身旁嬤嬤發現的及時,如果不是今天夜里馮喬不在榭蘭院,如果不是她強行讓人將熹兒帶回來,那她現在會變成什么樣子?
一想到那后果,宋氏就如同被惹怒的母狼,赤紅著眼看著馮遠肅嘶聲道:“馮遠肅,你真當我傻嗎,這府中廚房里皆是多年的老人,難道還分辨不出什么是木羅根,什么是南香葉,我們回京這么長時間,府中從沒有出過任何問題,偏偏馮喬他們一回來,木羅根就混進了膳食送去了榭蘭院,你敢說這不是你做的?!”
“你明知道熹兒天天混在榭蘭院里,和馮喬同吃同住,你還讓人送這些東西過去,你是想要害死熹兒嗎?”
“夠了!”
馮遠肅臉色鐵青,怒聲道:“這不是我做的,熹兒是我女兒,我怎么會害她?!”
“那這木羅根是哪兒來的,除了你以外,這個時候誰會對榭蘭院下手,除了你以外,又有誰會處心積慮在膳食中下毒…”
“我說了,我沒有!”
馮遠肅面對宋氏的質疑,臉上哪還有半點往日的冷肅,他猛的一拍床前的木欄,沉著眼看著宋氏怒聲道:“二哥早已經不是當初的二哥,他一直在追查當初濟云寺的事情,前幾日坊市之中更是抓到了活口,說不定已經知道了些什么,你以為他這次回來是干什么的,你當他真的是回來看望母親,小住幾日嗎?!”
“明知道他已經對府里的人起了懷疑,甚至于這次回來就是為了查當初的事情,我就算是再蠢,也不會在這種時候明目張膽的給他們下毒,更何況我若真是要毒死他們,一瓶鶴頂紅足以,又何必費盡心思弄什么木羅根。”
“今日的事情不是我做的,我也永遠不會拿你們冒險,我就算淪落地獄,也絕不會傷害你們母子。”
“我馮遠肅這輩子對不起任何人,卻唯獨對得起你!”
宋氏從未見過情緒如此激烈的馮遠肅,更從來沒有從他口中聽到過這么直白卻震撼人心的話語,她已經幾乎快要忘卻,當初兩人剛成親時,馮遠肅也曾是肆意少年,他也遠沒有今日這般冷肅,他曾抱著她說,他一輩子都不會負她,他曾情動的告訴她,他會一輩子都護著她。
可從什么時候開始就變了呢,她對他滿心防備,處處懷疑,而他對她也越來越淡漠,幾至無話可說,兩人明明同枕而眠,明明是這世間最親近之人,心中卻仿佛隔著數道天塹,彼此說不出半句實話,更永遠都沒有真心相對之時。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注1)
大抵,就是如此。
“遠哥…”
宋氏被震的喃喃出聲,微張著嘴唇想要說什么,馮遠肅卻是快速側過臉去,垂眼間臉上就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就好像剛才怒極大吼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這段時間你好生照顧熹兒,不要再讓她去榭蘭院,那邊不太安全。二哥此次回來后性情大不同從前,卿卿的改變你也應當看在眼里,從今日起,若無必要,你不要再去見卿卿和二哥,更不要親近他們,如果可以的話,帶著熹兒回宋家探親。”
宋氏臉色大變,馮遠肅這是想要讓她離開?!
“你想干什么?”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宋氏眼中焦急,她想要伸手去拉馮遠肅的手,卻被他避讓了開來。
“我還有事要處理,天明之后會出城一趟,你也累了半夜,好生休息。”
“馮遠肅…”
“我先走了。”
馮遠肅深深看了宋氏一眼,沒等她說完剩下的話直接轉身朝著門外走去,而宋氏原本想要攔他,卻是被他那一眼生生的釘在原地,只覺得所有的事情都像是被他看穿了所有一樣,那一眼,復雜中帶著決然,讓她忍不住心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