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沉喝,馮老夫人猛的醒神。
她恍然驚覺自己剛才說了什么,臉上瞬間難看到了極點。
李嬤嬤察覺到胳膊上的力道更狠了幾分,緊抿著嘴角抬頭,厲眼看著房中站著的兩個丫鬟,沉聲道:“剛才老夫人什么都沒說過,若是敢出去嚼舌根子,我就拔了你們的舌頭,聽懂了沒有!?”
“奴婢什么都沒聽到。”
兩個丫鬟嚇得急聲道。
李嬤嬤這才揮揮手,讓兩人退出去守著房門。
等確定房中無人之后,李嬤嬤才對著馮老夫人說道:“老夫人,您明知二爺那般忌諱,您怎能再提當年的事情?”
那一年,二夫人身亡,死的不明不白。
二爺抱著二夫人的尸身不眠不休了幾日,傷心欲絕的好像要和二夫人一同去了。
老夫人性情決絕,幾次勸二爺無效,氣惱之下命大爺讓人強奪了二夫人的尸身,一把火燒的干凈。
二爺驚覺二夫人沒了,悲痛欲絕之下,險些動手殺了老夫人和大爺。
若不是有四小姐,若不是當時還年幼的馮喬因為驚懼的那一場大哭,恐怕馮家早就成了修羅場。
后來的幾年里,老夫人雖然竭力的想要修復和二爺之間的關系,可是二爺對老夫人卻總隔著一層。
他敬著老夫人,尊著老夫人,可是卻從來不親近老夫人半點。
當年的那件事情,成了整個馮府的禁忌,府中的老人換了許多,可是李嬤嬤卻始終還記得,當年那個紅著雙眼,如同被觸怒的野獸一樣,嘶吼著要殺了老夫人的二爺。
馮老夫人聞言臉色晦暗,顯然也想到了當初的事情,她突然就有些喪氣的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他恨我,我知道,可我是他母親,我做什么都是為了他。”
“我竭盡全力的想要他好,我甚至努力的對四丫頭好,可是他呢…他難道就要因為那個死人,恨我一輩子嗎?”
李嬤嬤聽著馮老夫人的話,一時無言。
若說恨,馮蘄州肯定是恨的。
當年馮蘄州和夫人鶼鰈情深,整個京城誰人不知道,馮話二爺對自家夫人的深情?
老夫人毀了二夫人的尸身,一場大火讓二夫人尸骨無存。
那可是挫骨揚灰,不墜輪回,二爺又怎么會不恨她?
李嬤嬤看著馮老夫人滿臉是淚的樣子,心中嘆了口氣,伸手替馮老夫人順著氣,低聲安撫道:“老夫人,二爺終究還是念著您的,這些年府內府外,他可有半點不敬著您?”
“四小姐就是二爺的命根子,大夫人也是糊涂,貪誰的東西不好,非得去貪四小姐的。”
這事情如果出在平時還好,馮蘄州知道劉氏欺辱馮喬年幼,就算再氣惱,可礙著老夫人最多也就是教訓一頓,關起門來自己解決,可偏偏馮喬又在這個時候出了事,險些沒命回來。
以馮蘄州的性子,他只是遷怒馮恪守已經算是好的了,若換成當年,他恐怕連半句話都不會多說,直接就扭著劉氏送到官府去了。
馮老夫人顯然也知道李嬤嬤話里的意思,她狠狠一捶桌子:“劉氏那個蠢貨,也不知道是被誰盯上了。”
劉氏嫁入馮家二十余年,她的性情馮老夫人很了解。
她貪財,她信,她私扣馮家財物,送交娘家,她也信,可若說是害馮喬性命,她卻是怎么都不相信。
劉氏沒那個膽子,她也沒那個腦子。
“李嬤嬤,你立刻讓人去劉家,問清楚那個燕紅的底細,還有,派人去燕紅老家找,一定要把這個吃里爬外的小蹄子給我找出來!”
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這么惡毒。
買通下人,暗害馮喬,濟云寺大亂,拐走馮喬后又嫁禍劉氏…
這樁樁件件,環環相扣。
如果馮喬當真死在了外面,如果她沒有這么好命的回來,馮蘄州必會因她出事而瘋狂,而他們整個馮家,都會被攪得雞犬不寧!
馮老夫人緊緊捏著拳頭,想了想后沉聲道:“孫嬤嬤被關起來了,你親自挑一個婆子送去榭蘭院,好生給我守著四小姐,別再讓人鉆了漏子。”
這頭,馮蘄州絲毫沒心思去想他走之后發生的事情。
他抱著馮喬回到榭蘭院后,放下她時,才發現她整個人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似得,額上頸上全是冷汗。
馮蘄州連忙讓人去送了熱水進來,把馮喬送進去讓趣兒幫著清理身子,等到臨時提拔上來的婆子把馮喬身上收拾妥當,又替她換了一身干凈清爽的衣裳后,才重新送到馮蘄州面前。
馮蘄州伸手替馮喬絞干長發,然后摸著馮喬的額頭,發現掌心里面一片冰涼。
他用力握了握手心,對著面前低垂著眼簾,整個人像是沒了生氣一樣的馮喬沉聲道:“卿卿,你怕祖母?”
馮喬身子微顫,緊緊咬著嘴唇垂著小腦袋,雙手抱著膝蓋不說話。
長長的睫毛垂落下來,掩住了琉璃似得黑眸,巴掌大的小臉蒼白如紙,而往日粉嫩的嘴唇也不見半點血色。
馮蘄州心中一揪。
這樣的馮喬,他從來都沒有見過。
充滿了無助,充滿了害怕,就像是被傷透了千瘡百孔似得,沒有半點生氣,渾身上下都透著死寂。
馮蘄州心中一跳,直接上前,強迫著馮喬抬頭,沉聲道:“卿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是爹爹,不管有什么事,爹爹都會護著你,爹爹都會保護你。”
“告訴爹爹,你為什么怕祖母,她們到底對你做過什么?!”
馮喬身子被禁錮,雙眼直視著馮蘄州,聽著馮蘄州的話后,什么都不說,可是那雙往日里全是笑意的大眼卻是突然無聲流淚。
那一顆顆的淚珠子,順著她毫無血色的臉頰滾落下來,砸在馮蘄州的手上,也砸進了他的心里。
馮蘄州原本的戾氣和暗沉瞬間消散,他原本想要追問的話,堵在了喉嚨里再也問不出口。
他被馮喬一哭,哭的整個人都慌了手腳,連忙伸手將小小的馮喬抱進懷里,急聲道:“你別哭,別哭啊,是爹爹不好,爹爹不問了,不問了好不好?”
馮喬緊緊拽著馮蘄州的衣袖,無聲哭著。
她想要告訴馮蘄州,她上一世的委屈;
她想要告訴馮蘄州,她是怎么渡過了沒有了他庇佑的那些年;
她想要說,她是怎么被這些人折磨;
她更想說,她是怎么痛苦熬著,連骨頭皮肉都熬碎了,才熬過了那仿佛永遠都沒有希望沒有將來的時日。
可是馮蘄州會信嗎?
信她是活了三十幾載,心神熬盡了,早亡后又有機會從頭再來?
信她這軀殼里面,裝著的早已經不再是那個天真純善的孩子,而是一個經歷了夙世痛苦,飽受折磨滿是戾氣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