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能源送達倒計時—01:51
扁平世界的質變,開始了。
不,再叫它扁平世界好像已經不太合適了;畢竟不管選擇哪一種形態,它即將為林三酒打開的,都是一個遼闊新世界——“方舟”也不例外。
只是該管它叫什么,林三酒還沒有想好。
“你確定嗎?”女媧問道。“扁平世界的質變只有一次。在你選擇一種形態之后,就不可能再回頭換成其他選擇了。你確定你要放棄一個屬于你的末日世界,放棄變成一個世界的神明,最終選擇‘方舟’?”
林三酒忍不住笑了一笑。
“你這個人,有時候還真挺會捉弄人的,”
她自然而然地,對女媧說了一句過去怎么也不可能說出口的話。“你明知道我不會選擇方舟以外的任何形態,還想再拿它們誘惑我一下嗎?誒,這么一想,你當初第一次接近我的時候,就是假扮成了‘梨桃’…這一點,還挺一以貫之的,沒怎么變。”
女媧靜了靜。
在翻滾白霧的天地之間,林三酒看不見她,不知道女媧是否也會露出一個屬于人類的微笑。
“嗯…你的話,確實不會后悔吧。”女媧輕輕地說。
“不會的。”林三酒閉上眼睛,身周白霧翻滾浮涌,逐漸絲縷縈繞地環抱住了她。“命運給了我一只‘方舟’…我很滿足。”
據女媧所說,能力質變是一個過程;時長因人而異,有人只需幾分鐘,有人長達數天——倒是與威力大小無關。
在林三酒選擇了扁平世界的未來形態后,她的神識就再一次回到了肉體中,回到了黑夜草地上;簡直好像扁平世界在告訴她,你的決定做完了,接下來你就等著看我的吧。
女媧似乎連動也沒動過,仍站在昏暗幽黑的天地之間。
林三酒抬頭看看,伸出手,拍了拍面前的草地。
“一直站著很累吧?你坐下來,我們說說話嘛。”
她說話時,嗓音依舊嘶啞;但是那一個在飛船上慟哭嗥叫的自己,終于獲得了安慰,仿佛哭累了,被抱起的嬰兒,可以漸漸在體內沉睡了。
接下來要走的路,林三酒已清清楚楚。
女媧想了想,隨即走近幾步,竟果然在她面前的草地上盤膝坐下了,將手杖橫放于二人之間。
仿佛是“人世”與“人世之外”的一條楚河漢界。
“說實話,我很期待你的方舟成形。”女媧平靜地說,“就算是我過去身為人類的好奇心發作吧。以這種方式拯救世人的…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人,在末日世界中,你應該也是唯一一例。”
“說起來,你怎么對扁平世界的形態這么清楚呢?連我也不知道我能創造方舟…可是你好像早就知道了。”
女媧的嘴角微微深下去一點;就像一個已經閱歷無數世事的人,忽然被勾起了學生時代的回憶。
“很久很久以前的我啊…對有趣的事物,總想仔細深入地鉆研一番。一個技術、一個成分,或者一個辦法,究竟能挖掘出多少種可能,會與什么外界條件產生什么反應…真是恨不得連紋理都拆開了,一絲一縷地弄明白。
“進化以后,就像你的敏銳直覺一樣,我也生出了一種針對進化能力的直覺。一種能力,如何使用,短板與限制在哪里,有多大的潛力,該如何刺激它進化、發展乃至質變…我都能研究得清清楚楚。”
“別人的能力也行?”林三酒吃了一驚。
“只要有相關資料就行。”
好像看出了林三酒接下來的問題,女媧先一步開了口:“你的資料,我當然有。畢竟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在試圖說服自己,你是我的觀察對象,所以該做的工作,我都做了。”
“也是,你對我動的手腳可是太多了,”不提還好,林三酒一提,就忍不住生出了幾句抱怨。“有時我都懷疑起自己的本質了。有一回,我遇見了一個能把人變成人格的女孩…結果她的能力卻沒把我認定成人類,讓我心里糾結了好久。”
女媧的笑又深了。
“是啊…我動的手腳是有點多。”她低聲說,“在某些標準下,你的身份有點含糊,也是正常的。不過,所有的路都沒有白走,是不是?此時此刻坐在這里的你,需要過去所走的每一步,才能來到這片草地上。”
林三酒低低地吐了一口氣。“也對。要不然,我早就被麓鹽變成一個人格了。”
二人靜靜地坐了一會兒,黑夜在蒼穹中舒展收卷,云一般漫行。
“我有一個問題,”林三酒打破了寂靜。
女媧做了一個“請說”的示意。
“你說,我可以救下所有我想救的人。”林三酒頓了頓,問道:“所以,不是義人也可以?”
“要救什么人,那是以后你自己的決定了。”女媧仰起目光,望進天幕里。“我不需要知道,你也不需要我的首肯。于我而言,找出義人,讓義人得到拯救,就是我所走彎路的意義終點。”
“那以后呢?”林三酒問道。
女媧轉過頭,看了一眼不遠處草葉被壓斷的地方。
“宮道一與我是故交,府西羅我以前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像我們這樣的人…茫茫宇宙里,也就是幾個罷了。如今宮道一達成了圓滿,府西羅功敗垂成,讓我知道,我也該去做我早就該做的事了。
“我的信念,我的力量,很快就將與這世界相撞…那以后,是成是敗,結局如何,我并不在意。”
林三酒聞言張了張嘴,卻又什么都沒說。
女媧看了她一眼。
“你是一個有原則,有良知的人,但你已不天真了。你對于自己能做的事,辦不到的事,該做的事,都非常清楚…”女媧打量著她,說:“你即將擁有方舟,已有救人之法,不必正面迎我鋒銳…這是你不阻止我的一方面原因吧?”
見林三酒沒出聲,她笑了笑。
“另一方面,在你的心底深處…你并非完全不能理解我。對不對?”
林三酒沉默地坐了一會兒,最終搖搖頭。
“我不知道。”她低聲說,“我沒法因為自己身邊是光明的,于是認為黑暗也該存在。不值得存在卻存在的人,確實太多了,否則的話,我手下大概也不會有多少死人。可是…我實在說不出,‘只要我們得救就行了’。
“如今的我,只能盡力去做我能做到的事。對于你的問題,答案或許還在未來等我。”她想了想,補上了一句:“如果這個問題有答案的話。”
女媧微微地一點頭。
“那么,就看看我能走多遠吧。”
林三酒撥弄著幾棵草,啞聲說:“別怪我,我沒法把‘祝你好運’這句話說出口。”
“我卻可以祝你好運。”女媧笑了笑。“以我對你的了解,‘方舟’一旦成型,你馬上就會開始拼盡全力,去救每一個你能救的人吧?”
林三酒不由自主笑了一聲。
“對,我想救的人很多。不僅僅是今夜失散的親友…我這一路走來,遇見了不知多少人,如今我連他們的下落音訊也不知道了。我想把所有人都帶回來。”
即使只是列一個名單,都太長了…就算她有了方舟,她有時間嗎?
女媧大概也考慮過這一點吧?
“噢,不止是人呢。”
林三酒忽然更正了自己,說:“你知道嗎?我還認識過一只脾氣特別暴躁的兔子,一只醫術不如名望高的貓,以及一個長得丑,壞事也干了不少,但本性還能拯救的大肉蟲…它自己管自己叫‘靈魂’,怪好聽的。”
“小動物的話,你不用擔心。”女媧也很認真地回答說:“兔子,貓,蟲子…都會好好地生活下去,直到你們再次相見。”
是了,她似乎對人類以外的生物,都格外寬容。
林三酒靜了一會兒,抬起手,抹去了臉上的眼淚。
“死去的人怎么辦呢?”她低聲說,“我忘記的人怎么辦呢?如果是我忘記的人,又死了,那…那就徹底沒有希望了,是吧?”
女媧垂下目光;仿佛以她如今跨出了人類之列的身份,她也能感受同悲一般。
“死去的人,自然是回不來了。你我都不是神明,無法逆轉生死。在死亡身邊,打一打擦邊球,鉆個言語上的空子,或許倒是可以辦到的…比如以一個人的基因,制造出一具同樣的身體,灌輸同樣的意識。這樣算復活么?只看你能否接受罷了。”
Bliss果然不可能復生了…不過,她還保存著盧澤的一只手臂。
她無法離開Karma博物館,這也就意味著,禮包本體遲早還會在這兒找到她——或許禮包是重逢的第一人,也說不定——到時有了禮包幫助,重制一具身體,自然不是問題。
但是,帶回來的人還是盧澤嗎?這算是對他的拯救,還是一種褻瀆?
林三酒怔怔思考的時候,女媧又一次開口了,這一次的話,卻令她隱約有點迷惑。
“至于你忘記的人…或許才更棘手。”
“啊,我忘記的就是盧澤,他已經——”
林三酒猛地停住了。
夜色中,女媧一動不動地望著她,不知怎么,竟隱隱令她生出了驚懼。仿佛在她的意識深處,她曾百般狐疑過、恐懼過一件事,又一次次轉開了眼睛;如今她卻不得不正面直視它了。
“你忘記的,還有一人。”
是…是誰?
“當初忘記他,并不是你的決定。”
女媧的聲音化散在夜里,幾乎辨別不出是她在說話,還是風聲在耳邊嗚咽。
或許,嗚咽的人是自己?
“對你做了不少手腳,我也很不好意思。就當作是對你的彌補吧,”女媧平平望著她說,“你想再見一次那個人嗎?”
方舟到底是什么樣子,來自于哪一段記憶,就容我再賣一個關子吧…(反正也賣不了多久了嘛)
今天周六,雖然臨近大結局了,可是我還想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