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當皮娜上一次進飛船的時候,在系統里登記成了一個訪客,今天的她才不至于徘徊在Exodus之外,想進而無門。
當然,以皮娜如今的身體狀況來說,她也“徘徊”不了——她是被兩個雇來的進化者給護送到飛船門口的。在林三酒從張開一半的艙門中一躍而下的時候,正好看見那兩個陌生進化者將皮娜從一張擔架似的裝置里給扶起了身。
“這就是你的目的地啊,”
林三酒沒等走近時,就捕捉到了其中一個干瘦中年男人的小聲嘀咕。他來回打量了幾圈Exodus,說:“…開價開低了。”
“那你去找大巫女加價好了,”另一個短發女人利落地將皮娜架在肩上,讓她借著自己的身體勉強站立起來,沖兩三步就跑上來了的林三酒點了點頭,問:“你是大巫女的部下?”
…就算是吧。
在聽見林三酒的聲音時,皮娜抬起眼睛,面容上軟開了一個柔和的、淺淡的笑。
她看起來好多了,但是上次分別時那一種觸目驚心、瀕死慘白的模樣,仍舊像是一層流連不去的影子,虛虛籠在深處;大概只有假以時日,才能完全驅散它。
“小酒,”她低低地叫了一聲,將重量壓在了林三酒的胳膊上。“…我有點明白為什么他們都這樣叫你了。”
林三酒一怔,沒想到皮娜的第一句話,卻有點沒頭沒腦。
“怎么呢?”她忍不住笑了。
“末日世界里,尤其是像我剛走了一趟鬼門關的…”皮娜也笑了一笑,氣息輕微地說:“能夠這樣平平常常地叫一聲小名,就像…就像回家了一樣。”
“你回家了,”林三酒低聲說。“大巫女一直在等你。”
兩個進化者將皮娜交接給她,收起擔架,又領了剩下一半的酬勞。季山青確保他們走了,才與姐姐一起將皮娜給扶進了Exodus里;等大巫女醒來,或許他們就知道該怎么進一步幫助皮娜加快恢復了。
“你不在的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林三酒將皮娜在醫療艙的一個單間里安頓好了,與她一墻之隔,就是大巫女養傷的地方。“不過,最艱難的部分已經過去了,如今船上也多了好些人…你先歇一會兒,等你想聽的時候,我再把這段時間以來的經歷都說給你聽。”
“你又交到新朋友了嗎?”皮娜倒在蒼白的枕頭里,小聲問道。
季山青拉著臉,說:“那倒是用不著。”
林三酒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笑道:“都是我以前的朋友,能夠重逢,一大半都是因為禮包給我找來的‘他鄉遇故知’。我去看看其他人起床了沒有——禮包?”
季山青卻沒有動地方。“姐姐,你先去,”他說著,看了一眼皮娜。“我馬上就來。”
皮娜的回歸,也不知怎么就促成了當天下午醫療艙中一場小小的歡迎會。
其實認識皮娜的也就是大巫女一行幾人,但不妨礙其他人閑來無事,愿意來湊熱鬧;波西米亞也不知道從誰那兒聽說了皮娜險死還生的戰斗經歷,對她生出了幾分認可,好像一個自來熟的老領導,拍了拍病床上皮娜的肩膀,點頭夸贊道:“你干得不錯。”
“梟西厄斯真的…死了?”皮娜好像還有一點不可置信似的。
“他再不死,我就要死了。”大巫女板著臉說。
早在第一眼看見大巫女渾身繃帶石膏的模樣時,皮娜就已經忍不住鼻頭一紅、掉過一次眼淚了;此時她幾近愧疚地說:“如果我在就好了,我拼了命也不會讓你傷成這樣。我一想到那時我竟然一個人舒舒服服地躺著…”
大巫女頓了頓,轉開頭。“你能幫上什么忙,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你還有什么不知道的,只管問我。”清久留盤在病床末端,很大方地說。醫療艙里能坐的地方不多,要他老人家靠自己兩腿站著,可是萬萬不愿意的;隨著他不斷調整姿勢,越坐越舒服,皮娜也越蜷越短——還是波西米亞上去拍了他一巴掌,主持了公道。
“我差不多都已經聽過啦,”皮娜笑著說,“真想不到,僅僅兩天以前,你們差點把命都丟了。噢,又有人來了?”
醫療艙里的東西都早早被挪去了一邊,給接連上門的眾人騰出了地方。韓歲平大概接到了消息,知道座位不夠,和女越一起,肩上扛著、手里拎著,總算是給醫療艙里添了好幾張椅子。
“你好,”韓歲平有點猶豫地伸出手,皮娜也有點猶豫地接了過去;好像倆人都不太肯定,這么正式合不合適似的。“我叫韓歲平。”
“女越,”女越點了點自己,一屁股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皮娜幾乎有點目不暇接了;Exodus的醫療艙里,大概從來沒有聚集過這么多人。林三酒坐在余淵身旁,聽著朋友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聊天,偶爾替他們分派一下零食飲料,一時間感覺自己像是坐在一個裝滿熱水的浴缸里,暖洋洋地松開了每一處筋骨。
她甚至都快忘記意老師告訴她的話了。
不管試著感受幾次,敏銳直覺始終沉沉地蟄伏在體內的黑暗里,就像一頭躲過危險后終于能放心入睡的野生動物。
她的直覺未必準確;就算準,現在恐怕也意味著危機解除了吧?不然為什么會忽然偃旗息鼓?
總而言之,林三酒現在也沒什么可做的了。
當醫療艙外再次響起了腳步聲和敲門聲的時候,皮娜終于轉過頭,定定地看了一眼林三酒,壓抑不住驚訝:“還有人啊?”
“啊,是黑澤忌他們,”女越顯而易見地高興起來,突然想起來了:“噢對了,你不喜歡。”
皮娜瞪著她,結結巴巴地說:“你說什么呢…”
這么一會兒工夫,她們是聊了多少?
“這還沒完呢,”季山青一點也提不起精神,“等明天燃料送來的時候…唉。”
他連后半句話都不想說了;等黑澤忌和離之君走進了門,他更是連眼皮也沒有抬一抬,進來兩個人,他的反應還不如進來兩個蒼蠅大。
“你們要我來干嘛?”黑澤忌很不客氣,往屋子中央一站,環視一圈,仿佛在等著看看誰敢給他一個答案似的。
“這不是剛來了人,認識一下嘛,”離之君倒是很好脾氣,打著圓場說,“萬一人家哪天冷不丁在船上看見你,被嚇一跳怎么辦。你也知道你怪嚇人的。”
他朝皮娜伸出了手,桃花眼彎彎地說:“我是離之君。”
皮娜看了看他和他的手,沒有去接,卻歪過頭,半張開了嘴;一種困惑似的情緒,就像是接管了世間的大霧,濃濃地在她身上籠了下來。“離…之君?”
“名字是有點怪,”離之君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會有這么一個名字。”
皮娜坐在床上,笑了一笑。
“不是因為你爸姓離?”黑澤忌瞥了他一眼。“或者是你媽?”
“或許是吧,”離之君不太肯定地說。“我童年的事我都記不太清楚了…”
“記得那么清楚沒必要,”波西米亞心有戚戚似的說。
眾人聚集在一起的時候,時間好像也走得更快些。在場眾人之中,有三個都還帶著傷,自然也不能喧擾太久;當皮娜打了第三個呵欠的時候,大巫女就開始趕客了——波西米亞就押著元向西出了門,女越給她留了房間內線電話號碼,清久留招呼余淵去喝酒,眾人三三兩兩地都離開了。
“小酒?”
林三酒頓住腳,回頭看了一眼。
皮娜坐在病床上,目光灼亮,面色蒼白。剛才那幾個呵欠的痕跡,此時從她臉上被抹得干干凈凈,不見一絲疲色。
“我有事想跟你說。”皮娜看了看她身后,對一直跟在林三酒身邊的季山青說:“把門關上吧。這兒的隔音好嗎?”
大巫女微微一抬眉毛。“怎么了?”
皮娜低下頭,吸了一口氣。她明明坐在床上,神色卻像是正踩在懸崖邊上,要逼自己往下跳了。
“你們記得我…我吃了個小南瓜似的特殊物品,對不對?”
林三酒慢慢往病床邊走了一步。
來了,一個聲音隱隱地說。終于來了。
…她不知道那是誰的聲音。
“那一天在面對梟西厄斯的時候,我利用追根溯源,在一塊有點模糊的臟玻璃上,看見了一個人的倒影。”皮娜緊緊攥著床單,骨節被恐懼褪了色。“…府西羅的倒影。”
醫療艙內一片寂靜,沒人出聲。
“我剛才…又看見他了。”
黑澤忌停下了腳。
他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正站在幾步遠的地方,恰好站在兩道燈光之間,一時看不清神色。
“你怎么不走了?”他問了一句,卻沒有等到回應;他只好走過去,又沉沉地“喂”了一聲,說:“你發什么怔?”
離之君抬起了頭。
那雙桃花眼里,有一點水光輕輕一閃。
他用一只食指輕輕按了按眼角,帶著幾分驚詫與好笑似的,看著自己微微濕亮的指尖,看了幾秒。
“沒事,”離之君平靜地說,“我忽然想起來,我有一個東西忘記給你了。”
tada!這一幕我也憋了蠻長時間了…終于寫到這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