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身于人類身上的醫療系統,其實不太能很好地運用人類的面孔展示表情,總看著有點死板夸張;再說,它似乎也沒有這個習慣。
然而在皮娜此刻生硬僵直的臉上,林三酒卻辨認出了清清楚楚的焦急與郁怒。
醫療系統本身應該沒有情緒的吧?它也是在利用皮娜的神經網絡,進行情緒反應的吧?她頗有點好整以暇地想道。
反正現在總算輪到自己一行人占上風了,醫療系統不動,她也不動,正好她現在急需休息,才能穩一穩腦海中的暈眩感——她懷疑如果自己現在站起來,她就會一腳滑入大腦斷裂后的黑暗縫隙里,再也爬不出來。
“你…你們…”
皮娜從牙縫間擠出了幾個字,低下頭,盯住了地面。
雖然說林三酒收了那么多東西,可是地上剩下的物品依然數量驚人;只不過林三酒剛才看了幾眼,卻發現了一個有點讓人遺憾的問題。
“這個,哎呀,”她舉起了緊挨著自己腳邊,卻不知為何被意老師刻意跳過了沒收的金色東西,說:“你看,這個是怎么回事?”
拿在她手里的,是一塊連形狀都不好描述的東西——除了用“東西”稱呼它之外,她實在不知道該管它叫什么好了——更加看不出它可能的用途。
非要描述的話,它看起來就像是一塊金子,融化到一半時停下來,被人當成口香糖嚼了十分鐘,吐出來,又用手無意識地搓了一會兒,終于黏在桌板底下了。
林三酒拎著它,打量著皮娜臉上的神色,說:“看著以前也是一個特殊物品才對,怎么成這樣了?”
“你是怎么拿到這些東西的?”皮娜一揮手,命令式地問道。
“同樣難看的東西還有不少,”清久留漫不經心地用腳踢了一下,令皮娜“唰”地沖他扭過了頭。“你怎么拿東西的時候也不挑一挑?”
“誒呀,”林三酒一拍大腿,見清久留配合得這么到位,沖他露牙一笑,說:“你這可問著了!你們可不知道,那個次空間里啊,滿坑滿谷,堆得全是特殊物品和有價值的物資,我這輩子就沒見過如此數量龐大的寶庫,就跟在錢堆里游泳一樣…你說,哪里挑得過來?當然是趕緊卷一卷,能拿多少拿多少了。”
她這一番話,好像終于變成了壓垮了醫療系統的最后一根稻草——連一聲怒喝都發不出來了,皮娜驀然縱身一撲、躍入空中,胳膊已經高高地揚了起來;也不知道醫療系統是什么時候又從空氣里拽出了一個物品的,那物品在半空里驀然展成了一條熟悉的黑影,朝連站也站不起來的林三酒當頭揮了下去。
當她看清那件物品不是別的,正是龍卷風鞭子的時候,余淵已經先一步反應過來了。
龍卷風鞭子才剛剛在半空中舒展開身體,氣流急劇圍繞著鞭子尖擰轉盤旋起來,余淵早已蹬地而起,從一側追擊而上,長臂橫掃,重重地擊入了皮娜的肚腹中——她悶哼一聲,連人帶鞭子一起被打飛向了走廊深處。
龍卷風鞭子激起的狂風,到了這個時候才正好成型,從她身上呼嘯而起,登時將一大片墻壁與天花板都攪碎成了碎磚、煙塵與齏粉,伴隨著轟然一聲響,皮娜與龍卷風鞭子就一起被埋在了坍塌瀉下的建筑碎塊里。
“皮娜!”林三酒心中一緊,“是不是打得太重了?萬一皮娜受了傷怎么辦?”
“那只好到時再治療,”余淵說著甩了甩手臂,肩膀、后背上的肌肉,仍然緊繃著,顯然已經做好了再次迎擊的準備。“現在不能給醫療系統任何機會。”
當皮娜嗆咳著從碎磚堆里爬出來的時候,林三酒趕緊大聲喊了一句:“你不是我們的對手,別打打殺殺的了,咱們坐下來聊聊吧,聊聊。”
戰斗中不好把握分寸,要是再來回交手幾次,她真怕皮娜身體會受到什么不可挽回的損傷。
皮娜喘息著,朝地上吐出了一口混著血的唾液。“聊…聊什么?”
“我說,這些連形都沒了的東西,應該是你們消化到一半,還沒消化完的特殊物品吧?”林三酒拿起那個金色玩意晃了晃,說:“你不是說,被你收走的東西會慢慢融化,恢復成末日能量,最終被你吸收嗎?”
皮娜沉著臉,沒有出聲,好像是默認了。
林三酒卷回來的東西里,為數不少都已經不知道在那個次空間里待了多久了,等于是醫療系統吃到一半的東西被她給挖出來了;對于醫療系統來說依然是嚴重的損失,可是對她來說,卻不免是個遺憾——當然了,從完好物品的數量上來看,她的遺憾就顯得有點貪心了。
《五代河山風月》
“都被你啃成這樣了,看著跟嘔吐物一樣,我們拿了也沒用,對吧,”林三酒曉之以理地說:“我拿這些東西呢,主要是為了證明一件事。”
“對了,”意老師小聲在這個時候插了一句:“我收進來的可都是完好的,完好的就是我的。”
想不到意老師平時瞧著穩重可靠,一旦激發了她的胃口和貪欲,就跟吃不飽的餓狼一樣。
林三酒在心里自我檢討了一句,接著說道:“如今我知道你的儲物庫在哪兒了,對于我來說,隨隨便便一抬腳就能進去。那些被你拿走的東西,我想什么時候去拿,就能去拿;我想拿多少,我就能拿多少。”
從滿頭煙塵灰粉下,皮娜死死地盯著她。
“你區區一個人類…”醫療系統用皮娜的嘴,慢慢說道,“想不到你竟然可以到達次空間。早知道,早知道我就寄身在你身上了…”
“我說你這個人,怎么見一個愛一個,”清久留抗議了一句,“剛才看上的不還是我嗎?就算排隊,下一個也該是我吧。”
“你好好聽一聽自己在講什么,”余淵瞪著他,說:“你真的要爭這個待遇?”
對于醫療系統來說,倉庫與胃囊都被掏了,自然是一件說得再嚴重都不過分的事;可是三個人類表現出來的樣子,卻這么半心半意,一點也不嚴肅——皮娜臉上甚至出現了幾分因為過于焦慮,反而茫然得不知道怎么辦好了的神色。
“我呢,是個與人為善的人,”林三酒十分大度地說,“要不是你受了豬的扇動,本來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對吧?所以我愿意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皮娜慢慢歪過頭,看著她,好像在看一個什么新興物種似的。
“剛才我這位不著四六的朋友,”林三酒指了指清久留,說:“向你提出的要求,也是我的意思。一,把被你收走的護士放回來;二,我們的東西都還給我們;三,幫我們伏擊那幾頭豬,搶回我們的同伴;四,幫助病人恢復健康;五,從皮娜身上離開。不多吧?非常合理。”
“六,還有六,”意老師趕緊加了一句,“我拿回來的東西,不退啊。那些吃到一半的,可以還給它。”
“就這么多?”醫療系統在短短時間內,就被氣得能像人類一樣嘲諷了:“你真不貪心。”
“還行吧,”林三酒撓了撓臉。“你說怎么樣?你也總不想鬧個偷雞不成反蝕…蝕了整個房子吧。”
“如果我不同意,你就要一次次進入我的次空間,是吧。”皮娜冷冷地說道,“你這個人類確實狡猾,抓住了我最關心的痛腳。但是我看你們好像都忘了一件事…只要你這個威脅因素不存在了,我就什么也不必同意,什么也不必損失。”
她朝清久留抬了抬下巴,說:“這個男人剛才說,我無法隨隨便便就跳到別人身上,這是對的。不過,只要滿足了條件,我就可以換一個宿主,比方說,換成正在威脅我的人…而現在,這個條件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