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禮包大筆一揮給她編寫了一集裝箱的紅晶之后,林三酒還是頭一次在經濟上感到這么窘迫。
即使她精打細算、摳摳索索,依舊感覺有點捉襟見肘——原因無他,“意識力工作室”收取的貨幣,不是錢,而是意識力本身。
據向導說,有人的意識力進境極深,往空中輕輕一點,就如同濃金流轉,特性萬千,或能向人的大腦傳輸訊息,或能折射出數道空間的殘影——這種意識力,無疑是很值錢的。
也有人的意識力,磚頭似的咣當一下砸在飛行臺上,還得趕緊挪開腳,免得給自己腳趾砸青了;這種意識力,林三酒不幸有許多。
向導仿佛一個吃錢的賭場老虎機,林三酒源源不斷地給她輸送意識力,也不知道都送到哪去了,向導吃得沒完沒了,還總要提醒一句“不夠”。等林三酒好不容易去了三分之一強的意識力,向導總算舉起了一只手:“夠了。”
她一口氣還沒松出口,向導補了一句:“進入‘對意識力的初步認識’,是夠了。”
“拿了這么多意識力,只夠一個項目?”林三酒吃了一驚,“我還想體驗他人意識力,做個人化的分析鑒定…”
哪怕是3d投影一樣的向導,聞言也露出了難色。
“多是多,都是鋼镚啊。”她柔和地說,“不太值錢。”
…這個向導不太知道客氣。
“我三個都想試的話,你是不是得給我意識力喝干了?”林三酒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要和一個意識力產物討價還價:“我都買了你就給我便宜一點唄?給我留點意識力坐車回家。”
人生導師贊賞地拍了拍她的肩頭。
末日前人類的講價技巧,似乎讓向導產生了短暫的迷惑。“如果你愿意接受瀏覽時長的限制,以你意識力的量來說,倒是也可以都試一遍…”
她提出的時長限制,林三酒覺得挺足夠了:一個項目有一個小時呢,總共三小時,這個時間,連波西米亞都能放下飯碗了。“沒問題。”
是真沒問題,連意老師都肯冒著沉睡的風險,給她開了綠燈。
“那么,請將你的手放上來。”向導向她伸出了一只手,鼓勵似的說:“我即將帶你進入十萬世界移轉夢的意識力領域,按照你的要求,第一個項目將是‘對意識力的初步認識’。”
用肉體的手,去碰一個意識力造物,然后自己卻能進入意識力的領域?
也不知道是像自己的意識力學園一樣上課呢,還是觀看介紹片一類的講解?
林三酒重新在飛行臺上坐好,滿心奇妙中,將手放了上去;向導慢慢低下了頭。
當她再抬起頭時,林三酒在她的臉上看見了自己的眼睛。
在那一瞬間,甚至連心驚的空隙也沒有。
“林三酒”這個自我的存在,忽然一下從天地之間化散了;世間再無林三酒了,但宇宙中,萬物都是她,她即是宇宙。
她從花苞逐漸長大,一瓣瓣舒展打開自己;她是海龜游過時踢起來,在水里紛紛揚揚漫成一片的沙;宇宙間遙遠另一端的粒子,正體會著剛剛進入內核的林三酒。
那一刻來得自然而然,但猝不及防。
化散存在于光影與萬物中的林三酒,只是在一剎那間,忽然凝聚成了一個新的自己,從羊水里游向光亮,在塑造大陸與高山的擠壓中誕生——在仿佛時隔百萬年以后,林三酒誕生了。她重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寒冷和新生中顫栗起來,聽見了幾十年前自己的第一聲啼哭。
原來如此。
原來人死后,生命并非結束了…死去,只意味著人恢復成了誕生之前的狀態,一種存在于宇宙萬物之間的狀態。
而意識力,就是人與那種“萬物皆我”的狀態,通過潛意識保持著連接的一種方式。這也是為什么意識力無形無影,卻能觸碰物質的原因,因為它原本就是從宇宙萬物之間“借”來的力量——
這個念頭不及轉完,她剛才眼前清楚絢爛、千萬雪花般的世界,卻突然以急速向后退去,退出了她的觸及范圍之外,睜開眼睛時,世界重新變成了向導、大海和飛行臺。
“十萬世界移轉夢”仍然在二人頭上徐徐流轉,光色變換;但與她剛剛所體會見識到的一切相比,只不過是一份草稿,一個概念,一道簡介罷了。
“我…我剛才…”
她喃喃地四下看了一圈。自己的雙腿和身體都回來了,仍舊在飛行臺上坐著;三個人形物品的五只手,都在她肩膀后背上按著,畫師另一手舉著筆。他們都盯著林三酒,一時間沒人說話,眼睛在迷惑和好奇中閃爍著亮光。
“歡迎回來,”向導說道,“對‘意識力的初步認識’結束了。”
一、一個小時都過去了?
三個人形物品對上她詫異的目光時,都紛紛點了點頭。導師還說:“多虧物品站著不累。”
“但我好像什么也沒認識到——”
林三酒這句話才一開頭,自己就停了下來。
不,不應該說什么都沒認識到;的確,沒人給她講課,沒人把意識力的一二三四都給她在紙上…可是就像是人生一樣,人一天一天地活過去,活的時候并不覺得自己的上一天與下一天有什么區別,只有回頭看的時候,才恍然意識到了自己走過了哪些路。
從那種奇妙狀態出來以后,過去一個小時里所體驗的東西,才漸漸地開始從她頭腦里沉淀下來了。如果再給她一點冷靜思考的時間,她應該能生出更多、更清楚的認知。
“你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會不斷地從這段經歷中,生出新的領悟。”
向導也肯定了她的想法,說:“對意識力的認識,并不是一本教材。對于每個人來說,意識力或許都有不同,所以體會認識到的東西,自然也不一樣。但就算每個人體驗的經歷不同,依然改變不了意識力的本質…”
“我不明白,”林三酒忙問道,“你是說,對于每個人來說,意識力都不同,但是意識力本質又是一樣的?”
向導點了點頭。“對。就像一部電影,有人看到浪漫之愛,有人看到時代變遷,也有人看得心生恐懼…但都改變不了電影是由同樣一幕幕影像組成的本質。”
林三酒好像有點懂了。
只是該如何從剛才那段經歷中找到大巫女問題的解決之道,卻是接下來需要頗費腦筋的一番功課了。
她就是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討價還價來的意識力工作室打包游,在剛剛體驗過第一個項目之后,林三酒就感覺到有點緩不過氣來了——任誰與亙古宇宙同存過一遍,又再次體驗了自己的誕生,恐怕都沒法短時間內輕輕松松地把這一頁翻過去不想了。
好在向導對于這種情況,似乎也有所準備。
“沒關系,如果你想休息的話,我等待多久都可以。”她很體貼地說:“這期間你想做點什么?我可以給你再念一次免費的項目和活動…”
林三酒心神不屬,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等向導念了半天項目,一個念頭才忽然跳入了她的腦海里——跟剛才的經歷、她感受到的東西,好像實在沒有太大關系。
“等等,我就和你聊天行嗎?”
向導疑惑地點了點頭。
“我在剛來的時候,你收過我的一抹意識力,還問我的名字,是吧?”
向導謹慎地點了點頭。
“如果我給你一點點別人的意識力,你能替我看看,那個人是否來過這里嗎?要是來過,你能不能把那個人的名字和外貌告訴我?”
一邊說,林三酒一邊在體內打開了梵和的種子能力。
那個被她捕獲的老太婆,仿佛是忽然感覺到了什么似的,從種子里一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