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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林三酒在激動之中不慎發出了響動,前方那個黑影忽然停住了咀嚼,抬起了一顆圓圓的頭顱。
“誰?”
小皮蛋的口齒濕漉漉的,吐字仍然含混地與嘴里的液體攪和在一起。他用火柴棍一樣的四肢支撐著爬了起來,一雙外凸的白眼球在昏暗中泛著一條微弱的光邊。他抽了抽鼻子,竟立刻就辨別出了林三酒的方位,朝她所在的柜子后轉過了頭。
“姐姐,是你呀,”小皮蛋輕輕地說,“我聞見你身上的味道了。”
他這一張嘴,一小塊碎肉的影子就從嘴里滑了出來;他忙接住,又塞回了嘴里。
聞見味道?
林三酒才剛劃過去這個念頭,只見那雙碩大眼球已經湊近了,停在柜子間的黑縫里,正與她四目相對,一聲不吭地盯著她望了幾秒。
她正驚疑不定時,那黑影突然將手伸進了柜子之間的縫隙——眼看一把枯枝似的手指朝她挨了過來,她頭皮一麻,立即叫出小卒專用麻醉槍,頂上那手掌就放出了一槍。
她的反擊竟出乎意料地順利;伴隨著一聲金屬輕微的撞擊響,小皮蛋只發出了半聲嗚咽,隨即“咕咚”一下栽倒了,林三酒這才喘了口氣。
這把槍來自伊甸園,所裝的麻醉劑量對目標沒有絲毫憐憫,說不定足以放倒一頭大象;不管小皮蛋是一個“復制品”,還是一具行走的尸體,都正好可以用麻醉劑阻斷他的神經反應。
倒在地上的黑影似乎仍在微微地起伏著,幅度小得叫人幾乎無法覺察。
直到她收回了目光,意老師這才出聲問道:“那是一個什么東西?”
“不知道。”林三酒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光是聽著這個熟悉的聲音,就連精神都松快了不少。她匆匆解釋了幾句,一邊從家具中擠過一邊問道:“我的意識力怎么樣了?足夠用它封住我的聽力嗎?”
“夠是夠了,”意老師似乎也讀取了她剛才的那部分記憶,情況掌握得很快:“但你意識力恢復得不多,只夠干一件事。你是要用它來充當你的感官,還是想用它來擬態?”
林三酒精神一振,隨即不由苦笑了一聲。
這還用說嗎?
她連同伴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都想不明白——尤其是人偶師的生死,一直像一塊烏云一樣懸在她的頭上。她必須借助季山青的頭腦。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見小皮蛋的影子已經被甩在了身后,于是在一張床頭柜前的窄空里坐了下來,將重新將紙團塞好,接著垂下了眼睛。在禮包消失以后,這還是林三酒第一次在腦海中勾起了對他的回憶。
他們曾經一起躺在星空下等待過天明,也一起蹲在路邊分食過同一鍋熱湯。林三酒以前為他卡片化了半家書店,有時候禮包就會靠在她的肩膀上,歪著腦袋,捧著一本書懶洋洋地翻頁。偶爾翻到了有趣的段落,他就念一段給她聽,聲音清澈得像一條鋪著鵝卵石的小溪;風一吹,他的細碎頭發和干干凈凈的香皂味兒,就一起往林三酒鼻子里撲。
很難想象在那些互相依偎的時刻里,禮包竟然始終對她維持著一個謊言。
“別想沒有用的,”意老師忍不住插話了,“模仿他的想法,把他的性格和思維方式裝進你的頭腦里…你知道該怎么辦的,不要光回憶。”
林三酒吐了口氣,點點頭:“好,我重來。”
然而當她一閉眼時,禮包的聲音卻又不受她控制地在耳邊清晰了起來。
“姐姐,”
季山青坐在一棟樓的天臺邊緣上,黑發在藍天下被風吹得飄飄揚揚。他將書卷起來,抵在下巴上,低頭朝她笑道:“假如有一天咱們突然分開了怎么辦?”
她忘了那時候自己答了什么,大概不外乎是一些“努力不分開”之類的話。
“末日世界里,這種事怎么說得準。”季山青似乎不太滿意她的答案。
“那你說怎么辦?”林三酒也笑了,伸出手臂擋在他身后,免得他不小心栽下去。
“不知道。”他偶爾會微微噘起嘴唇,看起來像是一朵嫣紅的花掉在了一片白玉上。“如果有一個‘錨’就好了,把我們中的一個人固定住。那另一個人就知道該上哪兒去找了。”
林三酒當時啞然失笑。
能不再輪回漂泊,大概是每一個進化者的夢想——
“林同學!”意老師的聲音忽然有幾分尖銳地切斷了她的思緒,叫林三酒驀然張開了眼睛。“我不是說了嗎,回憶并不能讓你發動擬態。你沒有多少時間了,別再胡思亂想了。”
“不知怎么,就是控制不住。”林三酒也有幾分懊惱,她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老也發動不成意識力擬態的時候。做了幾個深呼吸,在第三次嘗試發動能力之前,她也沒忘了四下掃視一圈,確保自己所在之處沒有挨上什么家具的縫隙。
只是她目光剛轉了一轉,卻忽然又劃了回去,停在了一只大衣柜上。即使在昏昏暗暗的夜里,衣柜門上刻著的碩大記號,仍然微弱地露出了一條隱隱約約的邊——那正是她留下來的記號。
這就是所謂“人偶師死尸”走進去的那只衣柜了。
“怎么啦?”意老師在腦海中問道。
“沒什么,”林三酒的目光像是被衣柜黏住了,好不容易才收了回來。她低下頭,“我再試試。”
話音落下,她也垂下了眼皮。然而過不了兩秒,林三酒卻又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抬起了眼睛,又望向了那只衣柜。
老看著衣柜干嘛?她質問了自己一句。小皮蛋甚至不是活人,他誘騙林三酒走進衣柜的話,怎么能夠當真呢?
話是這么說,林三酒卻老是感覺腦海深處好像有一個什么念頭正在不斷地攪動;這種感覺是很難受的,仿佛鞋里進了個小石子,卻怎么找也找不著。
小皮蛋的描述中,那個垂著頭、腳面劃地的人偶師…走入了衣柜…白胖子的人頭…套娃…一層一層的套娃,能脫也能穿…
能力始終發動不起來,意老師的聲音聽起來簡直都有些絕望了:“我說,你今天到底怎么——”
“我知道了!”
林三酒驟然一聲喊,將黑夜激起了無數漣漪。話一出口,她才發現自己并不僅僅是在腦海中和意老師對話,甚至喊出了聲來;她忙閉上嘴,在心中對意老師說道:“我、我雖然沒有發動擬態,但是我也突然想通了!”
“想通什么了?”
林三酒騰地跳了起來,將身邊茶幾撞得哐啷一聲響。根本沒有必要擬態成禮包,因為這件事太簡單了——就像是她小時候玩過的單詞拼寫游戲一樣,所有的字母其實都在眼前了,只要按照正確順序把它們排列在一起就行。
“我知道人偶師是怎么回事了,”激動之下,她連呼吸都急促了不少,“這件事是明擺著的——人偶師沒有死,但小皮蛋說的也是真話!至少,至少關于人偶師的那一部分應該是真話。”
“真費勁,我還是直接讀取你的表意識好了,”意老師不滿意地咕噥了一聲。過了幾秒,林三酒就聽見她在自己腦海里慢慢地、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聲:“原來如此!”
找準了字母順序,就能拼出一個單詞;找出眼下這些看似亂七八糟的情況的順序,就能還原出事情的另一面。
1,進入家具墓場前,波爾娃就已經脫了幾層“套娃身體”。
2,進入家具墓場后,波爾娃又至少脫掉了一層“套娃身體”——這一點,有一個人頭為證。
3,波爾娃每脫一層,就小一圈。
4,人偶師卻比林三酒還高半個頭。
5,人偶師重傷昏迷,只能由波爾娃背著。
6,比賽時林三酒就知道,波爾娃打算重新套回自己的“套娃身體”時,他必須找一個沒有人能看見的地方,當時靈魂女王還為此嘲笑了他一頓。
“原來是他當時身體太小了,所以背著人偶師進衣柜的時候,從遠處看上去,就只能看到人偶師,卻看不見波爾娃。也怪不得小皮蛋將人偶師的行動描述得那樣詭異,什么垂著頭、腳面貼地…因為他當時根本不是自己在走嘛。”意老師喃喃地感嘆了一句,“誰能想到,事實原來就這么簡單。你要是早點發現,也省得繞了這么大一圈…”
“不繞這么一圈,我也發現不了。”
“那你現在打算怎么辦?”
林三酒呼了口氣,伸手放在了衣柜門把上。她輕輕地將柜門拉開了一條縫,衣柜中深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正幽幽地等在里面。根據小皮蛋的說法,他們一直沒有從衣柜里出來——這一點,她不知道可不可信;但是除了暫且信以為真之外,她還能怎么辦?
她已經能聞見陳舊木衣柜內部那股特有的淡淡霉氣了,與黑暗一起籠住了她。
“我要進去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