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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從裂縫中遙遙一瞥時見到的景象,如今又在大洪水之后重現了。
母王仍舊停在了遙遠的太空里。隨著Exodus向著遠方星球越駛越近,屏幕上那一顆星球也越來越大;望著它,林三酒仿佛被一種令人喘不上氣來的龐大力量給壓在了椅子上,一動不動。
即使理智上聽明白了禮包那個“一層層洋蔥”的比喻,她依然感到很難真正理解這個事實。宇宙怎么會是一層層的呢?
過往學習到的一切規則都不再適用了,她以前從未想過宇宙竟也會“破洞”。即使不斷在末日世界穿行,她始終以為宇宙就是宇宙,是唯一且無限的,永遠穩定地包容著一切;無論是末日還是洪水,都只是針對人本身的而已。
如今她的感覺卻像是一低頭時,發現腳下大地忽然碎了,跌落進了虛空里,留她空落落地沒了任何生存規則支撐。一想到自己隨時可能會掉落進另一層未知宇宙中去,就好像一切都要失了重。
“飛船將于十五分鐘之后著陸,”莎萊斯永遠平靜的聲音從廣播系統中響起來,喚回了林三酒的注意力:“請全員做好準備。”
哪怕是禮包,也不知道前方是一個什么世界——這聲通知一落,集中在大廳里的眾人都微微流露出了幾分緊張。
“大家都已經從我這里拿到簽證了吧?”季山青的聲氣軟軟的,好像沒有什么氣力。他坐在長桌一頭,看起來也有幾分無精打采,舉目環顧了一圈說道:“我檢查過,這個星球上還沒有出現大洪水的痕跡,所以傳送規則應該仍然有效。”
“14個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算的呢?”女越高高舉起一只手問道。她最近又恢復了以前那種活潑樣子,就林三酒觀察來看,她似乎很會利用斯巴安對女性的原則吃其“豆腐”,聽說昨天還讓斯巴安給她讀了詩。
“理論上來說,進入現代世界之后,傳送時間就被無限暫停了。”季山青平淡地答道,“我認為,從我們離開現代世界那一天開始計算是最有可能的。”
這么說來,他們還得等上十多個月,才能等來下次傳送。
簽證官協會里大量積存十二界簽證的消息也說了,失散后的聯系方式也交代過了…飛船在地面上停穩之后,林三酒在心里檢查了一下,發現再沒什么可囑咐大家的了。他們會盡量保持結伴同行,不過即使意外分散了,也還是可以在十二界再相聚。
飛船降落的地點是在一片山間森林的空地上,引擎聲像潮水一樣席卷下來,淹沒了半片山頭,沖起了許多林間的鳥。等眾人都下了飛船之后,林三酒回頭望了一眼。
斯巴安獨自倚在門后,金發隱沒在陰影里,眼中的通透碧綠仿佛又涼,又在燃燒。他不僅是在望著自己,也是在望著這一個末日世界——二人之間只有十幾步距離,他的眼神卻好像是隔了一條遙遠的河岸。
“你不走嗎?”她問道。
“走,邊走邊說吧。”斯巴安被喚回神,啞然一笑,沉沉喉音像掃過的羽毛一樣顫動著人的神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么?”
二人走下飛船的時候,他垂下眼睛,又抬起來,目光仿佛劃出了一道綠波。“你覺得我今年多大歲數?”
外貌看起來像是二三十歲,可是放在進化者身上,這實在不能作為參考。大概是看林三酒一時沒答上來,他倒是笑了:“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多大。”
莫非是沒有父母嗎?
林三酒剛想到這兒,斯巴安正好低聲說道:“我被隔在你和他人的時間線之外,足足一世…我猜要等到我生命的開頭和末尾到來時,我才能得到最終的安寧。有時我真希望旁人能夠理解我的處境,但轉念一想,就連我自己也不理解。”
“我…我不明白。”她皺起眉頭說——這難不成是詩句嗎?太不好懂了。別的不說,一個活生生的人怎么還能等待他生命的開頭到來呢,不是早就有過開頭了嗎?
斯巴安吐了一口氣,好像不愿意多說。“沒關系,你以后自然就知道了…哦,季山青叫你呢,好像不高興了。”
林三酒抬眼一掃,果然瞧見禮包正耷拉著眼皮嘴角,站在前方路上等她;她頓時升起了一種孩子哭鬧時家長不好意思的心態,忙招手將禮包叫過來了。
最近這幾天,這孩子似乎總有點疲累,過來牽了她的手,就不說話了。
盡管眾人一路戒備,但是直到下了山,也沒有遇見一絲不對勁的地方。山下有一個綠意茵茵的小鎮,鎮上大部分建筑都是獨棟民居,奶黃色的墻壁、磚紅色的屋頂,像積木一樣灑落在蔥蔥綠樹之間。烏鴉、野孔雀、松鼠…在寧靜無人的街道上飛來撲去,嘰嘰喳喳,一見到人,頓時一哄而散。
馬路邊的汽車已經蒙了一層塵,路邊各家信箱里塞滿了沒人領取的信件和報紙,樹枝灌木不知多久沒人修剪過了,將頭上、路邊、腳下都鋪上了一層枝枝蔓蔓的綠影。一行人走在小鎮上,連呼吸都放輕了,似乎生怕驚擾到這一片無人之境。
順著馬路走了十來分鐘,韓歲平第一個頓住了腳。
“這里沒有人工信號,”他一邊說,一邊舉起肢爪,把它像天線一樣在空氣里轉了幾圈。“我什么都聽不見…要進屋瞧瞧嗎?”
從現代世界搭便車跟上來的三個進化者,不約而同地都將目光轉到了林三酒身上——一起走了這么長時間,他們也早知道誰是說話的那個人了。
“走吧,”林三酒有點不大好意思地說。
她如今恢復了全部戰力,身體也被季山青精心調養到了巔峰狀態;再加上一個斯巴安坐鎮,眾人心里底氣都足得很。他們隨意挑了一棟屋子,發現內部一切都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民居模樣,墻上掛著的畫,邊柜上的小擺設,丟在沙發上的書…好像隨時會有人推門回家。
“打開電視看看?說不定有什么舊新聞一類的呢,能告訴我們這個世界發生了什么事。”女越一邊說,一邊拿起了茶幾上的遙控器——韓歲平剛說了一句“我感覺不到電視訊號,沒用的”,電視就“啪”地一下亮了,露出了一個背對著鏡頭的人影。
那人留著漆黑的齊肩短發,穿著西裝套裝,背對眾人,在一張凳子上坐得筆直,一動不動地面對著一堵藍墻。
房子里眾人一下子靜了下來。
屏幕底下滾過去一行字,就像新聞下方的通告一樣:8月19號下午5:24分,蜂鳥鎮,藍墻人游戲發布,目前游戲正在進行時中。
“什么?”有人顫巍巍地吐出了兩個字,是搭便車跟上來的進化者之一。
立即有人拍了說話人一下,示意他繼續看屏幕。
“歡迎加入藍墻人游戲!”一行字忽然滾了過去,仿佛感覺到了他們的視線。“由于此前一次新游戲發布會沒有被成功阻止,所以現在藍墻人游戲已經啟動。請在本小鎮范圍內找出電視屏幕上這一個面對著藍墻的人…記住,要在藍墻人轉過頭來之前。”
女越仍攥著那遙控器,指節都發白了。
“這個藍墻人…”她用氣聲說,“是不是正漸漸往屏幕這個方向退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