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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2 共度的一小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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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夜幕初上的時候,元向西還沒有回來。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林三酒覺得胸腔里像養了一群老鼠,不斷啃食噬咬著她,叫她坐立不安;她一次又一次地往山坡下張望,但黑黢黢的草叢樹林間始終安寧寂靜,對她的焦慮渾然不覺。

  她覺得自己的推測應該沒錯:禮包做了一個J7的復制體,讓它進了過家家副本,又將大巫女一事告訴了元向西,誤導后者以為自己不得不留下來…但這難道不是一個支走元向西的手段而已嗎?他這么久也沒出來,莫非真的被副本困住了?

  當她再次從樹林間收回目光的時候,季山青聲氣輕淡地問道:“姐姐,你想去找人嗎?”

  林三酒一怔。

  “不,”她猶豫了一會兒,終于說道:“我不想去找人…我只是想去確認一個朋友的安危罷了。我們一起走吧?等我知道他好不好以后,我們兩個人再回來。我可以讓他先去…去找J7。”

  輕輕用鼻音“嗯”了一聲,季山青將自己涼涼的手塞進了林三酒的掌心里。

  他們翻過圍欄,往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了黑幽幽的樹林里。現在的林三酒什么照明的東西都不剩了,只能摸著黑往前走;她怕禮包絆著跌著,就松了手,由自己在前面領路,禮包拽著她的衣角跟在后頭。

  …很難想象,他們兩人曾經也有過聊個沒完的時候。

  她記得以前有不少個夜晚,他們運氣好找到了安全的落腳地,又吃飽喝足了,就倒在床鋪上小聲聊天。明明每個白天都是一起度過的,二人依然聊得不舍得睡覺——好幾次都是瞧天色快亮了,她才一把將禮包的腦袋按進了枕頭里,說“快睡!”。

  如今,他們摸黑走了將近十分鐘,只交換了幾句“小心”、“這兒有石頭”之類的只言片語。

  林三酒在黑暗中摸索著往前走時,她偶爾會想起季山青的那個比喻。有時她會忽然生出一種感覺,像是身后真的跟著一個不聲不響的龐然巨獸的黑影;從背后開始,她的每一根毛發、每一寸皮膚、每一點心神,都會被絲絲縷縷地吸入后方的深淵里去,直至她整個人消失不見。

  …為什么會有這種變化?

  遠遠地,她看見了一片模糊不清的麥田,和一潭漆黑的池塘。過了池塘再往前,就是過家家副本的房子了;她回頭跟禮包說了一句“快到了”,腳下加快了速度。

  她原本以為,上次在意識力星空那一番交談,已經讓季山青安下心了…難道是她傳達還得不夠?他根本不需要擔心她會離開,會忘了他;該是他的,永遠都會是他的,沒有條件。

  “你還記得我上次告訴你的話嗎?”林三酒反復想了一會兒,冷不丁地開了口。

  禮包又“嗯”了一聲,好像有點兒委屈似的。

  “我怎么會不記得,”過了一會兒,他小聲說:“而且我知道,姐姐當時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我真的特別開心…”

  林三酒胸膛中那一口緊繃著的氣,隨著他的聲音慢慢松軟下來——直到禮包忽然呢喃似的說:“…姐姐,你去掉了一直壓著我的東西呢。”

  她仿佛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心神還沒有明白過來時,身體卻先下意識地打了個顫;她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了什么而戰栗,只能一步步繼續往前走,好像這句話沒什么所謂似的。

  一直壓著他的是什么?

  在月色如霧的夜晚里,那幢木造小屋影影綽綽地站在遠方。屋前似乎沒有元向西的影子,附近只有偶爾幾聲長長的蟬鳴,回蕩著散盡了。它在夜里的模樣,開始讓林三酒點明白為什么波西米亞曾害怕過這個副本——等等。

  她忽然一頓,想要回頭看一眼季山青,又立刻忍住了。

  是了,要是說他這次與之前的態度上有什么分別的話,就是他這一次出現時,一點兒也不害怕了。

  以前禮包總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因為無論他變成數據體與否,總有一些讓他害怕的事——他害怕林三酒生氣,顧忌著她的反應,所以有什么心思,也都強忍了下去…

  林三酒越往房子的方向走,就越覺得自己的每一步好像都踏在虛浮里,晃悠悠地找不著大地。這一次,禮包不害怕了。因為她上次向他保證過,他永遠也不會失去她…與其說,她是去掉了一個壓著他的東西,不如說她去掉了一個束縛著他的東西。以前他不敢干的事,現在敢了。

  “元向西!”

  好像有一陣陣冰涼的海浪在不斷拍打她似的,林三酒忍不住拔腿朝房子跑了過去,高喊道:“你在不在這兒!”

  她的速度很快,幾乎轉眼就沖到了過家家副本門口——她知道自己不能一口氣沖進去,急急剎住了腳。因為生怕副本會被激活,所以她也只能一聲聲叫著“元向西”;但叫了好幾聲,回應她的卻只有夜鳥遠遠的鳴叫。

  “他不會真的被副本留下來了吧?”林三酒一旋身,看著站在身后不遠處的季山青,問道:“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對不對?”

  夜色蒙蒙地籠在麥田與遠山上,月色像筆刷一樣從在季山青的額頭、顴骨和面頰上輕輕抹過去,一時讓人辨別不出哪里是他淺白的皮膚,哪里是輕淡的月光;唯有他的神色融在暗夜里,叫人看不清楚。

  “姐姐,”他低聲叫道,懇求似的,“我只有這么一小段時間了…”

  “…多久?”

  “兩個月,”季山青低下頭,活像個正受訓斥的小孩:“姐姐,我只有兩個月而已…”

  “那元向西…”林三酒的目光不知該落向哪里好,一遍遍掃過四周:“他沒事嗎?”

  “他不是想去Karma博物館嗎,”季山青輕輕走上來兩步,拉她的手,“你在那里會找到他的。”

  林三酒怔忪地安靜了一會兒。

  元向西是一個死人,不能用簽證傳送,但這對于禮包來說,應該不是太大難題…讓一個傳送的人抓住他就行了。只不過,他是什么時候消失的?他自己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嗎?

  她站在原處,一時間頭腦中翻來覆去的,都是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突兀念頭:她拒絕了季山青的簽證,是因為她下意識地覺得,還是用人偶師找來的簽證官更好。現在再一想,人偶師找到的簽證官…又是從哪兒來的呢?

  林三酒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干脆坐在了門廊臺階上。背后房子的大門,依然像今天下午一樣,打開了一半,露出了里頭沒有燈光的幽黑內部。

  “姐姐?”禮包往她身邊湊近了一點兒。

  她抬起頭,看著面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輕聲問:“我呢?我到時會傳送到哪兒去?”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季山青在她腳邊坐下來,像個小狗似的仰頭看著她:“姐姐想去哪兒?”

  林三酒抿著嘴,沒說話。

  二人一個坐在臺階上,一個坐在另一個腳邊,在涼薄的夜色里都沒有出聲。過了一會兒,禮包小聲說:“姐姐,我把你的話傳給余淵啦。”

  “他——他怎么說?”她沒料到禮包會先提起來,不由吃了一驚。

  “他會來找你的。”

  余淵?已經成為數據體的余淵?

  …也對,禮包不就正坐在自己面前嗎?到時見了余淵,又會是一副什么場面?

  林三酒一時腦海中思緒紛亂,有許多事都在拉拽著她的心神;好像想了無數的事,又好像什么也沒想,只能放任著心神在虛空里游走。

  就在她心不在焉的時候,有人輕輕敲了敲她的右肩膀。

  林三酒渾身汗毛一炸,猛地一擰身子,連帶著將禮包也嚇了一跳——一條過長的手臂不知何時從門縫里探出來,手指正懸空停在她的右肩膀上空;順著那條手臂往里看,她看到了長長的肩膀、鎖骨…一路沒入幽黑里,唯獨不見脖頸與腦袋。

  “什么東西?”她直直跳了起來,下意識地一把將禮包擋在自己身后,手中已經叫出龍卷風鞭子。

  季山青從她的肩膀后探出頭,目光一落在那條肌肉虬曲的手臂上,手臂頓時微微一震——隨即,它在半空中擺了擺手,手背向上往外掀了幾下,似乎示意他們趕快走,又無聲無息地縮回了房子里去。

  “大概是提醒我們,不進副本就別坐在這兒聊天?”禮包笑著猜測了一句。他歪過頭,小聲在林三酒耳旁問道:“接下來兩個月,姐姐想去哪兒?”

  只要走遠了,波西米亞和人偶師大概都不會有什么危險;至于他們短期內回不回得來,那又是另外一碼事了。林三酒閉上眼睛,慢慢地嘆了一口氣。

  “…你想去哪兒,做什么,我們就一起去,一起做吧。不過在走之前,我有一個問題。”

  “什么?”

  “如果是清久留的話呢?”林三酒這句話聽起來似乎沒頭沒尾,但她知道禮包能明白。

  季山青伸手捉住她的手,笑容像是一陣乍暖泛涼的風。“姐姐,”他搖搖頭,好像她問了一句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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