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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6 重現的出口

  當你開始指責人性的時候,你就已經忘了大象的存在。

  林三酒望著自己的雙手,反復在心里默念著這一句話。她這幾天來,也曾暗暗生過怨念,覺得這幾個沒有與她經歷過生死的新人,實在是經受不住考驗,這么快就露出了本性;但是當她此刻坐在墻角里,因為虛弱而一動不能動的時候,她卻忽然升起了感激和慶幸:幸好是這幾個人。

  如果韓歲平沒有死,或者是與她一起進入游戲的人,恰好是木辛甚至波西米亞,她能保證他們最終不會陷入同一境地嗎?那時她又該怎么辦?

  …況且,她自己就能避免嗎?

  人或許就是這樣一種動物,只有在允許良善存在的環境中才能擁有良善;指責某個人不能保持人性到底,就像是指責某種細菌不能在超過100度的環境下存活這本來就不是它能存活的環境。她應該算是運氣好,恰好屬于耐熱細菌,只不過,耐熱細菌也仍然有極限。

  往深里想,人類自己本身或許也正是因為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要花費千年的時間,一點點試圖從野蠻走向文明么?

  季山青的背影一直伏在女越身邊;她看一眼墻上的計時,已經過去了六個小時。她的目光一觸及計時數字旁邊的那句話,就趕緊挪開了。

  “請于一小時內合理解釋為什么農田損壞了。”

  按照斯巴安的意思,這個游戲沒有放棄,繼續開始它的“思維訓練”了。游戲應該也意識到了,他們現在想起了大象的存在;當想起了將他們置于這種環境的罪魁禍首之后,過去幾天他們彼此之間的嫌隙、不滿和戾氣,就都被壓了下去、漸漸消失了。

  “這個問題由我來答,”斯巴安身處于傷痛和虛弱里,仍舊堅持著說道:“你們不要考慮它。”

  在那一小時快結束時,他給出的答案是:“像自然災害之類的不可抗力,毀壞了農田。”

  他回答的時候自然會被房間里其他人聽見,只是林三酒稍稍一想,就發現這個答案是經過斯巴安特殊考慮過的。他沒有直接說“自然災害”,因為這樣的答案又一次按照游戲的意志,讓眾人強行無視了大象的存在;而像自然災害之類的“不可抗力”,符合題目要求,卻能讓人立刻想起接連奪走人命的大象。

  那問題不甘不愿地消失了,她以為接下來會有一段密集的問題轟炸,沒想到卻停下來了這么半天過去了,墻上還是空空蕩蕩的。

  大象慢慢地踱了兩步,探鼻在空空如也的食物槽里找了一會兒,停下了。它轉過身,渾身上下的人眼睛紛紛左右轉動,好像要把每一個人的臉都細細看上一會兒,尋找為什么今天還沒交稅的原因。

  其實他們也不可能再交稅了:稅務員間生,現在正躺在斯巴安身邊,呼吸淺一下急一下,不知道撐到什么時候就要不行了。

  “假如你能撐到今夜,”林三酒這樣跟他說過,“我就會勻你三顆食物球,讓你活到明天。假如你能撐到游戲結束,我們就會為你治療。”

  讓季山青讀取女越的數據,對他來說已經又是一個極大的負擔了;在與禮包討論了一會兒之后,林三酒已經意識到,讓他也讀取間生的數據,可不是像說起來那么簡單輕松的事此刻的季山青只是他本體的一細縷意識,而且還是能量快要耗盡的意識。萬一他因為負累太重而消失,那么連帶著一起消失的,還有韓歲平和女越。

  奇跡般地,間生在聽見這個承諾之后,又撐過了六個小時盡管包括不愿意面對這一點的林三酒本人在內,沒有一個人希望他能撐下去。

  說起來,這也是大象造成的破壞所帶來的連鎖效應。

  “我們不得不馬上開始罷工了。”如今斯巴安也不需要再用“休養農田”這個借口了,誰都知道,刻意避免食物球產出是為了要餓誰他慢慢地說道:“…農田被損壞,失去了稅務員,我們已經不能繼續積攢食物球了。”

  六十四顆食物球中,雖然有不少都被壓壞了,但只要把散碎的都收集起來,也仍舊可以吃。問題在于,若是算上間生,他們一天需要18顆食物球,存糧只夠他們維持三天離季山青所估算的四至五天,還差了為數不少的食物球。

  想來想去,該死的都只有間生了吧?

  說來也有意思,在這房間里,大象所做的每一件事,最終都會引發他們自己之間的你死我活。

  沒有人對林三酒的承諾提出抗議,除了他們想起大象才是問題根源之外,可能還有另一個原因每一個人,包括林三酒自己在內,都意識到間生不可能在沒有急救措施的情況下活過今天的。他和女越若是不死,他們這群人才真的要麻煩了。

  連她都清楚,與其說這是一個承諾,不如說是個臨終關懷。

  盡管間生如此頑強,甚至頑強得都讓眾人生出了擔心,他最終還是在夜里十點多的時候默默地沒了氣息。斯巴安伸手為他合上了眼皮,嘆息了一聲。

  “假如他成功了,”斯巴安忽然低聲說了一句看起來好像不相干的話,“他就會成為這個房間里的梟雄或偉人。”

  一時沒有人回應他。豪斯特和蘆畫似乎都像是醍醐灌頂一般清醒過來,現在都不怎么說話了;而季山青還在讀取女越的數據后者的呼吸越來越低,越來越弱了。唯有林三酒與他隔著半個房間遙遙對視了一眼,輕輕苦笑了一下。

  罷工第一天,是以女越和間生的死亡作為句號的。

  由于他們是突然之間被迫罷工的,人人都已經吃了一兩顆當日份的口糧,因此這六十四顆食物球是從罷工當日下午開始消耗的這樣一來,又多給他們掙出了半天的時間。按照禮包的計算,他們差不多能撐足五天了;懷著這份不太堅定的心安感,他們在虛弱、疲憊和饑餓中又迎來了罷工期第二天。

  大象看起來與往常別無二致,仍舊在房間里慢悠悠地走,時不時地停下來在食物槽里搜尋口糧,暫時還看不出它有什么虛弱的跡象。

  倒是墻上文字在沉寂了一段時間之后,終于重現開始出現了。

  “目前出現稅務員一職空缺,請有意向多承擔一份義務的人,主動登記成為候選人。”

  這句話在墻上孤零零地掛了好一會兒,換來的只有眾人視若不見的沉默。

  “新任稅務員享有20的食物球分成比例。”

  依然沒有人作出回應。大家坐的坐,躺的躺,目光時不時掃過房間中央的大象每個人都在等待它露出虛弱的跡象來。

  “開墾農田者將獲得新農田所有權,一旦農田翻倍,產出也將翻倍。”墻上新出現的這一句話下方,還密密麻麻地寫了如何開墾農田的措施。

  對此,林三酒只想冷笑一下。他們死了三個人,才終于走到了與大象斗命長的階段;這個時候忽然告訴他們,竟有開墾農田、產出翻倍的辦法,只叫他們更加堅定了不配合之意。

  罷工第三天,大象的動作減少了。它不再晃晃悠悠地走了,更多的時候,它只是站在食物槽旁邊一動不動;象鼻在槽子里來回掃過的頻率越來越高,動作似乎也越來越不耐煩好幾次它的嚎叫聲,都將眾人給嚇了一跳。

  …墻上的文字就沒有停過,然而所有人都閉上了眼睛。連續三天只吃最低生存限額的結果,就是沒有人有多余力氣說哪怕一句話了。林三酒總算明白,為什么她以前看過的紀錄片上,那些挨餓的非洲兒童會任蒼蠅落在臉上也不去拍因為一切能量、精力、甚至意識,都有漸漸消散于黑暗中的趨勢。外界的任何事物,都簡簡單單地與他們脫離了關系。

  這個游戲里,各種效果顯然都是被加快、調重了的;按照他們的體能來講,原本不該這么快就來到生存極限的邊緣。在罷工期的第四天時,林三酒昏昏沉沉的時候多,頭腦清晰的時候少;一天倒是變得容易過了,因為一睜眼一閉眼,就過去了大半天。

  她真的不明白,斯巴安是如何撐下來的。不僅撐了下來,他甚至仍舊承擔著監督和分配的職責每個人只能得到三顆食物球,多的都在他手上,以免眾人因意志力不夠而將口糧都吃了。

  罷工期終于來到第五天的時候,大象慢慢地動了。它原本一直站在角落里,似乎是打算靠一動不動來保存體力,一連幾天都是這樣,眾人幾乎都不再關注它了所以當他們聽見象腳落在地上的悶響時,所有人都睜開了眼睛。

  大象搖搖晃晃地邁出一步,在即將邁出第二步的時候,終于因為體力不支,身子一歪,轟然砸向了地面。房間在巨響中顫抖了幾下,煙塵撲進了半空里;林三酒聚集力氣勉強坐起來,看著大象身上密密麻麻的眼睛在眨了幾下之后,隨著它的昏迷而慢慢合攏了。無數白白的眼球、黑黑的眼仁,終于從房間里消失了。

  斯巴安的目光落在了林三酒身后的墻壁上。

  “在它看不見的時候…就有出口了。”他嗓音嘶啞地說,“你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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