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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5 忍辱負重的林三酒

  自打認識人偶師以來,林三酒還是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也有聽見他聲音會高興的一天。糾纏了幾個世界以后,他的冷嘲熱諷對于林三酒來說,已經與一陣清風毫無區別了。此時她手中的繩子繃得筆直,正隨著前方巨大肉山的掙扎而不斷搖晃,仿佛隨時會斷開;鉤子在皮肉下咕嘰咕嘰地撕扯著,“大魚”每一次試圖擺脫背上鉤子的嘗試,都叫她剛剛開始愈合的斷掌傳來尖銳的痛苦。

  “你終于醒了,快幫忙!”

  應她的是一聲冷笑。

  “你以為你在指使誰?”人偶師陰翳的語氣一點都沒有因為能力升級而有所改變,正當林三酒要張口時,忽然只覺手下的繩子停止了搖擺。

  “大魚”像是一塊死肉似的,漸漸不再掙扎,一動不動地立在燈光苔的白芒里。

  “我怎么會進這個地方里來?”人偶師這句話似乎是在詢問看起來眼生的白胖子,但是波爾娃已經嚇得發不出聲音了,只能用牙關咯咯撞擊的細微響聲作為應。

  既然這么怕他,為什么還一路背著他?

  剛在心里嘆了口氣,形狀可怖的肉山正好微微一顫,林三酒也不由跟著打了一個激靈;她正要提醒人偶師現在不是閑聊的時候,抬起眼睛,卻發現肉山似的“大魚”正在輕微顫抖里慢慢萎縮下去,肉皮全都流向了一個方向,連皺褶都被拉開了,看起來好像被什么力量扯住了皮膚一樣。

  林三酒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它融化了一般的身體,微微張開了嘴。

  無數人體組成的肉山越來越矮、越來越小,逐漸露出了它身后的瘦削黑影。

  雖然才剛醒,人偶師卻早就把身上染血的浴巾給扔了。他本來就是一個沒有絲毫血色的人,此時居然還能更加陰沉蒼白,靜靜被濃郁的黑暗所拱立著;他看上去像是一處黑洞,連光線無法逃脫,只能深深沉淪進去。

  當他慢慢合攏一只手掌的時候,林三酒這才注意到那個“大魚”正在他手掌下不住掙扎然而它連掙扎的幅度都越來越小了,似乎已經被那股無形力量壓得逐漸失去了生命力。

  這是什么能力?

  看著這個曾給自己造成很大威脅的東西,人偶師竟然輕輕松松地就解決了,實在讓人心里五味雜陳。林三酒瞥了被壓制在地上的“大魚”一眼,又看了看人偶師身后一大一小兩個人。

  木辛手里正拿著她的戰斗物品,很顯然剛才是由他模擬了一件什么物品,這才將人偶師喚醒了;在木辛低聲解釋情況的時候,波爾娃抿著嘴,緊張得貼在一墻壁的燈光苔上,恨不得將自己攤平成一張墻紙。

  “林三酒,”

  人偶師忽然叫了她一聲,聲音輕柔得叫她起了一后背雞皮疙瘩。還不等林三酒轉過頭,面前的肉山驟然在她面前炸開了伴隨著尖銳的噴濺聲,無數碎裂的人體組織漫天激射出來,黏液內臟毛發像噴泉一樣迎頭將她淋成了一個落湯雞。異味、濕滑感、毛發掛在皮膚上、黏連的脂肪、扎在脖子間的無數碎骨林三酒一時間眼睛死死閉著,連氣也不敢喘,生怕自己一動就要吐出來。

  “你躲開點。”

  人偶師這時才慢悠悠地說完了下半句話。

  腦海里盡是意老師的尖叫聲,林三酒還真差點沒有聽清楚他的這句話。

  如何將自己清理干凈,是一個噩夢般的問題任誰都不會愿意體驗自己在牙縫中拽出一根死人毛發是什么感受的。在連眼睛都沒睜開的情況下,她迅速脫掉濕透了的上衣,當頭給自己淋了好幾瓶礦泉水;等她終于能勉強睜眼的時候,她一點都不意外地發現另外三個人身上仍然十分干爽。

  顯然他能控制那個東西碎裂時噴射的方向。

  “升級的是病魔啊,”人偶師看著自己干干凈凈的手,低低嘆了口氣。他的傷勢應該只是被暫時控制住了,聲氣聽起來仍然虛弱地發飄。“變成了法醫不過總比沒升級好。”

  什么法醫會讓尸體爆炸?

  林三酒生怕自己一張口就控制不住怒火;她套了一件干凈衣服以后,只能將臉埋在一條毛巾里,心中把她知道的罵人話全都過了一遍。“大魚”炸碎了以后,在燈光苔能照亮的范圍之外、無窮無盡般的黑暗里,就只剩下了一片死寂;唯有人偶師透著陰寒氣的聲音,還像冰霜一樣打在人的皮膚上:“走吧,去找找出口。”

  這話一說,林三酒想起了正事。她立即扔下毛巾,往黑暗中張望了幾眼,急忙沖著他敲了敲自己的項圈。

  人偶師仿佛沒瞧見她一樣。

  “是你們讓我復意識的?”他朝身后二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跟上自己;在黑色皮革的摩擦聲里,人偶師挑著干凈地方,一步步走了過來。他身上那種黑沉沉的陰翳感竟絲毫沒有減輕,真是連燈光苔也照不亮一個性情陰暗的人。

  不過他是沒理解自己的意思嗎?

  林三酒又向他敲了敲項圈,這一次還加上了口型。

  依然沒有效果。

  “我不喜歡欠人情,”人偶師一邊慢慢地邁步,一邊開了口。“你們希望什么樣的報?”

  “不、不必了吧”波爾娃不知何時又爬上了木辛的肩頭。“我、我”

  “要么讓我還了人情,”在林三酒敲擊項圈的清脆聲響里,人偶師平淡地答道:“要么讓我殺了你。我說過,我不喜歡欠人情。”

  波爾娃“嗝”地一聲,不敢說話了。他飛快地瞥了林三酒一眼,然而他和木辛一樣,誰也沒法幫她發動項圈;正當林三酒又急又氣、準備開口的時候,眼角余光卻瞥見一道速度極快的影子,閃電一樣朝她襲了過來。即使她將對方動作看得一清二楚,仍然沒能躲過去人偶師冰涼的手指在轉眼之間就掐住了她的脖子,正好卡在項圈上,一把將她拉近了。

  “敲啊敲的,你以為你在叫狗呢?”他半邊面孔擰了起來,一瞬間濃郁起來的殺氣幾乎猶如實質。木辛和波爾娃一愣,不由都變了臉色;即使明知道對方說過不會殺掉自己,林三酒還是飛快地打開了防護力場。不料防護力場剛一打開,人偶師卻忽然一松手,又將她推了出去。在她踉蹌后退的同時,她的耳朵里也傳進了像冰霜一樣冷的聲氣。

  “你擁有數據體對于一切事物的解析和編寫能力。”那個被緊緊包裹在黑色皮革里的男人,怕臟似的撣了撣手指。“滿意了?”

  逐漸溫熱起來的項圈,叫林三酒幾乎長長地嘆出了一口氣為了這么一句話,她實在是忍辱負重得夠了。她不知道這會是一個什么樣的能力,掃了幾人一眼,有點兒不知所措地閉上了眼睛。

  僅僅過了半秒,她又猛然睜開了雙眼。

  原來原來數據體眼中的世界是這個樣子的。

  該怎么形容呢?

  在睜開眼睛、目光第一次落在身邊一切事物上的時候,林三酒竟有些隱隱地后怕:如果此時數據體再邀請她一次,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下定決心拒絕。

  畢竟加入數據體,就意味著她可以永遠以這樣的方式觀察世界了。

  這樣滿足、這樣簡單、這樣透徹的一種方式。

  燈光苔是由六十四個基本物質、以不同變體的組合構成的,它們的排列方式看起來如此有趣而精妙,甚至帶著一種數學之美。只消掃過去一眼,林三酒心里就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了它的編寫程式;她感覺到自己的手輕輕碰上了發亮的墻壁,再拿下來的時候,燈光苔已經像獲得了生命一樣,飛快地將白亮光芒蔓延出去,順著墻壁染亮了前前后后、原本黑暗的通道。

  她在幾秒之間,就編寫出了能照亮整條通道的燈光苔。

  幾人所處的家具內部空間,要比燈光苔更復雜;而幾個進化者,又比家具墓場更復雜。林三酒好不容易才抑制住想要解析幾個人的沖動,帶著一種近乎貪戀的心情,蹲下來用指尖抹了一下地板。

  她的手竟然是這樣有魔力的東西嗎?

  只是那樣一抹,構成家具墓場的一切細節、物質、排列、數據,就像是從深水中浮起的游魚一樣,瞬忽從眼前閃了過去。世界上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種能讓人感覺如此美妙的東西了,連毒品也不行。這是對世間萬物的絕對操控,而絕對的操控,意味著絕對的力量。

  人類從來沒能真正掌握過任何東西。以前越可悲,如今就越拒絕不了這樣的誘惑。

  解析家具墓場,比燈光苔多花了三十秒。林三酒敲了一下墻壁,一扇門應聲而開。她走進外頭昏暗的夜色中,身后幾個人也依次跟了出來。

  “這是一個特殊物品,”她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反而很遙遠。林三酒戀戀不舍地摸了一下自己剛走出來的那扇門那原本是一張帶儲存空間的沙發,但是已經被她改寫成了一個連人偶師出來也不用低頭的大衣柜了。

  “這是一個能夠記錄副本,并將它重現出來的特殊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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