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眾人連半秒也沒敢浪費,一個小時仍然像是一眨眼似的,說過就過去了。當電視屏幕上最后一秒終于歸零的時候,一行白色大字在眾人眼前跳了起來。
“時間結束,阻止失敗。第129次新游戲發布會即將開始。”
客廳里,眾人額頭上泛著一層微亮的汗光,不知是誰還沒調整過來的沉重喘息聲,在屋里清晰可聞。剛才過去的那一個小時里,誰都沒閑著,將整個小鎮掀了一個底朝天;然而除了他們自己之外,連一個活人都沒發現,更別說什么新游戲發布會了——假如要往小鎮外去找的話,那地圖幾乎就是無限的了,一個小時可不夠用。
“韓歲平,”望著那行白色大字,林三酒低聲問道:“你有沒有感覺到信號?”
韓歲平一條手臂早就化作了青黑色肢爪,聞言閉上眼睛幾秒,隨即搖了搖頭。“沒有......文字似乎是某種力場通過顏色直接調出來的,不涉及信號傳輸。”
林三酒點了點頭,她本來也沒抱太大希望。
“第129個游戲將在十分鐘后開始,”屏幕上的字樣變了,“請訊息輻射范圍內的玩家,馬上前往本小鎮鎮口宣傳牌處的電梯,趕赴位于負一層的下一個游戲場地。”
電梯?
她回頭看了一圈,發現眾人都皺起了眉毛。他們都見過那一塊印著小鎮鎮名的廣告牌,就立在高速公路路口,掃查搜索時見過好幾次的,從沒發現過什么電梯。
哪怕在這一條公告出現之后,公路告示牌下的路面上仍舊空空蕩蕩,不像是有電梯的樣子。急急趕來的眾人正面面相覷時,前方路面處忽然傳來了一陣金屬與石板的低沉摩擦聲——在公路路面忽然慢慢分開之后,底下又露出一層金屬板塊,漸次徐徐打開了一個方形的空洞。眾人圍上去,低頭朝里一張望,發現里面正是一個十分寬大的電梯箱,連數字按鍵和顯示屏幕都一應俱全。
“這個看起來不像是末日后才出現的東西,”季山青頭一個跳了下去,四處查看一圈,轉頭對林三酒說:“你看,角落里還有生產廠家名稱,質檢日期一類......應該是此地人類社會建造出來的,就是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這空間也是夠大的,”林三酒看了看,說。他們一共八個人,全都站在電梯里了,電梯箱里還空闊著余出不少地方。
“通知是讓我們去負一層對吧?”那個叫蘆畫的女進化者問道。
電梯表板上一共有9個“樓層”數字,此外還有一個正亮著的“G”鍵。與一般的G層不同,他們現在所處的G層反而是位置最高的地表層。林三酒試著按了幾下,發現只有下一層才能被按亮——等頭上門板合攏沒多久之后,電梯就開始漸漸下沉了。
盡管只有一層的深度,但是出乎意料地,眾人在電梯里足足待了四五分鐘,也不知道是它速度太慢,還是下沉的深度驚人。等它終于停穩的時候,前方的電梯門打開了。
一個戴著黑色禮帽和白色面具的人,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電梯門外,雙手交握放在身前,似乎等待很久了。他渾身上下都被遮得嚴嚴實實,連一寸皮膚頭發也瞧不見。
“歡迎來到負一層,”從圓形白色面具后發出的聲音,嗡嗡地失了真,語氣殊無歡迎之意,“請不要緊張,我是這一層的志愿者,在此幫助各位適應進入本游戲世界。”
“不是墮落種......他是進化者。”斯巴安皺著眉毛,低聲說道。
白色面具人點了點頭,循聲朝他一望,腳下登時往后趔趄兩步,好像嚇了一跳,聲音里總算帶上了人氣:“啊,你莫非就是......兵、兵工廠的那個誰?”
斯巴安沒出聲。能認出斯巴安,不僅說明這個人來自十二界,還說明他此時神智清楚、意志自由——難道來到這個世界的進化者,還真的能夠自愿做義工?
面具義工似乎不愿多說閑話的樣子,咕噥幾聲,雙手在褲子上抹了抹,恢復了鎮定。“首先得恭喜你們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通過了表層關卡的考驗,進入了這一個游戲世界。”他這個話,也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一邊說一邊從電梯門前讓開,露出了身后一空蕩蕩的灰色房間。“這里是觀看新游戲發布會的地點......由我來負責給你們解釋這個世界中的規則。來,請跟我過來。”
這一個地下空間足有上百平米,頭上腳下、身旁四壁,盡是灰水泥涂成的平整墻面;從頭頂天花板上,垂下來了一只投影儀,正在其中一面墻上投出了“請稍候”的字樣。那面具義工領著眾人走入房間正中央,掏出遙控器一按,墻上畫面頓時變了。
“將地表算作最高一層的話,這個世界一共有10層,”隨著面具義工的解說,墻上展現出了一幅示意圖。“每塊區域都有數部地下電梯,可以到達地下層面。注意,只有地表、第五層和第十層才是區域互通的,可以自由換區;其他層面的地下空間,都是各自獨立的。”
墻上畫面展現出來的,像是一個螞蟻的地下巢穴剖析圖。從圖上示意看起來,林三酒等人身處的這一塊區域,大概有數百平方公里,顯然覆蓋的不止是那一處小鎮;每一個分區的獨立地下層,面積則縮小了很多。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建造?”那個名叫豪斯特的進化者問道。
“這就涉及了這個世界的末日原因。”那個面具義工說著,順勢更換了墻上內容。“在不知多久以前,這一個富足、和平且均衡的人類社會里,隨著無聊情緒的蔓延,開始有一小部分人玩起了現實游戲。”
一群綠色卡通人的形象立在投影上,其中有一部分被染成了黃色。
“這一小群人會自訂規則,設置場地,提供條件,在生活中開展大型游戲。據說為了能夠實現游戲,他們甚至可以傾家蕩產......游戲的參與者,也從一開始的知情受邀的人,逐漸變成不知情而被卷入的一般大眾。不知為什么,許多參與過現實游戲的人,在游戲結束之后,也會開始積極參與設立游戲,而且游戲越危險,就越吸引人。”
隨著講解,綠色卡通人一個個地變成了黃色,黃色卡通人的群體逐漸擴張了。
“最初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娛樂手段,因為參與者像滾雪球一樣地增加,很快就發展到了一個令社會不得不正視的問題。他們發現這種想要玩現實游戲的癥狀,屬于一種大腦局部功能性的永久失調,并且在特定經歷后,正常大腦也會因為受刺激而出現相似癥狀......雖然不是病毒,卻還是被稱作游戲病毒,因為這樣方便大眾理解它的傳染性。它拖拽得整個社會運轉都出現了不順暢,更別提游戲內容五花八門所造成的安全問題、經濟問題了。”
“難道軍隊和國家機關沒有辦法阻止嗎?”韓歲平忍不住問道。
面具義工按了一下遙控器。墻上出現了兩群黃色卡通人,都握著槍,似乎正在與彼此作戰。“我正要說到這里......曾經被派去阻止某個大型游戲運作的軍隊,因為受到感染,自己舉行了一場大型戰爭游戲,結果光是附近的平民,就被連累得死傷了數萬。”
“所以,這種地下設施,是一種自保手段?”林三酒有點明白了。
“對,因為他們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癥狀,更不知道該怎么預防它、治療它,又實在承受不起游戲病毒擴散的后果......比方說,人數少的小型游戲,甚至只需要兩三人,正好一個家庭就可以施行,所以一家子里最后只剩一個活人的情形也不少見。政府盡快建造了這種大型地下設施,遷入正常的民眾,除了必要的相通層面之外,各個區域之間都是互相隔絕的,這一來即使地下發生意外,也能有效避免游戲病毒擴散。”
很顯然,計劃沒能成功,這個世界才會變成今日的模樣。
面具義工指著墻上新的投影說:“或許是出于馬太效應的影響,好像還沒等正式完工投入使用,這個世界就結束了。”
“那么,凡是來到這個世界的進化者,”季山青問道,“就不得不像他們以前那樣,不停地玩游戲?我們都沒有感到必須要設置游戲的沖動......”
面具義工點了點頭。他嘆了一口氣,說道:“那說明你們都不會變成墮落種。不過,沒有受到感染,不代表你們不會設立游戲......在這里,每一次游戲結束后,都會有一部分進化者被隨機安排到發布新游戲的任務,也就是說,你們每一次參與的游戲,其實都是其他進化者設計出來的。”
這么說來,阻止新游戲發布會,就是阻止其他進化者發布新游戲了。
“懲罰呢?”季山青問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如果我們不配合,會怎么樣?”
“輪到你的時候,你不設立游戲也不會怎么樣,只是下一次會繼續被拽進其他人的游戲中去而已。”面具義工平淡地說,“你們或許會說,那大家都不設立游戲不就好了?但是,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凡是設立游戲的人,都可以免除下一次參與游戲的義務,還可以拿到一部分自己要求的物資作為獎勵。不出意外的話,每個人都要撐過14個月,在這14個月里參與的游戲越少,生還的幾率就越高......你不設立游戲,其他人也會設立游戲,所以到頭來,大家都希望能由自己來設立游戲,甚至如果有可能的話,還會爭著去搶這個機會。”
這就是......所謂的囚徒困境吧?林三酒暗暗想道。
斯巴安忽然轉頭看了那志愿者一眼。“這一局游戲馬上要開始了,而你只是在這里當義工做解說,不像是要參加游戲的樣子......這么說來,你肯定也設立過游戲了?身為志愿者,想來正是被免除游戲義務之后的表現吧?”
面具義工沒出聲,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被衣領遮住的脖子。
“你果然頭腦很敏捷啊......不好意思,之前的藍墻人正是不才設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