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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警衛部——”

  那一個慌張無措的NPC剛剛對著話筒叫出了三個字,衛刑猛地一擰身子,揚手朝他的喉嚨上揮出一片漆黑的扁平扇影;那人萬沒料到她會下手,喉間皮肉“嗤啦”一聲被撕開的聲響,與鮮血一起從燈光昏白的收費處里濺了起來。

  她一舉就殺了個人,回頭時卻像是突然腿一軟站不穩了,雙手扶著柜臺,喊道:“你別走!我…我這不就把他殺了嗎?NPC怎么能殺NPC呢?”

  電話掉了下來,在墻壁上一撞一撞。

  林三酒回過身,目光掃過話筒,停住腳,反問道:“副本都可以侵蝕副本,為什么NPC不能殺NPC?”

  衛刑下唇顫抖著,一只手里仍舊死死抓著鏡子,卻一眼也不看,強笑道:“你…這是耍口舌而已,不是說得通的原因!”

  她就像一個急切地想要擺道理的辯論家,仿佛只要對方的道理講不通,那么對方說的肯定就不是真的。

  “其實你自己也不是毫無察覺吧?”林三酒打量著她如今只能算是平凡無奇的臉龐,低聲說:“那個每次都給你帶路,領你出去的女NPC,這一次忽然怎么找也找不著了…你提到她時,臉上的焦慮濃得怕人,但只有在我們問起時,才把這件事輕描淡寫地提了兩句,好像這事兒根本不重要似的,就把注意力轉到別的地方了。”

  衛刑不自覺地弓起已經不再纖細的腰,將臉深深埋進臂彎里,仿佛正經受著肉體上的什么痛苦一樣。

  “還有一件你明明應該很在意,我們在實驗室外重逢時你卻一句也不提的事,就是你的任務。”

  這或許是形式最完美的報復:對方最怕、最恨、最不甘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實現了,而將對方一把按進現實里的人正是自己。

  只不過林三酒絲毫沒有半點愉悅。

  “你說過,我是你最后一個目標,把我塞進實驗室,你的任務就完成了,你可以離開lava了。你沒想到,我不僅從實驗室里好好地出來了,甚至還把上一個目標,也就是紅臉人給拉了出來。”她頓了頓,嘆了口氣:“…換作是我的話,肯定會擔心任務到底算是什么狀態,我接下來應該怎么辦。但是你在好不容易遇見一個NPC之后,卻一句也不問他自己的任務怎么辦,就像你的任務突然不再存在了一樣。”

  “我那時就存了一個心思,想要問問NPC,在你這種情況下,任務是不是算失敗了,有沒有什么懲罰。后來一件事接著一件,我始終沒有來得及問,卻也不需要問了。因為我眼看著你的樣子…”林三酒說到這兒,止住了話頭。如果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那么對衛刑來說未免太殘忍了——畢竟,她曾經是一個連被夸“漂漂亮亮”,都會覺得稱不上自己的美人。

  “我的樣子怎么了?”衛刑忽然一笑,那笑容淺淡、顫抖得像是要從臉上掉下來。她一把扔掉鏡子,將它打碎在了墻角里:“我的樣子怎么也沒有怎么!”

  林三酒沒有否定她。

  任務失敗,很顯然是有懲罰的,她們現在都知道那懲罰是什么了。

  所有和玩家打交道的NPC,長得最好的也只能勉強稱上一句“其貌不揚”。哪怕像上一個胖NPC那樣走了極端,也是在用一身肥肉叫人不愿意看,從而淹沒了自己的模樣——假如有一個NPC的容貌和衛刑一樣,豈不是太耀眼、太吸引注意力了嗎?

  至于后來,當那胖子NPC想把玩家當成養分喂給醫院時,他卻沒有對近在身邊的衛刑下手,反而放任她躲遠了——那當然是因為,她那時就已經不再是玩家了;而胖子只想要讓醫院吞下一個NPC而已,那就是他自己。

  當然這些話,她一個字也沒有對衛刑說。

  林三酒覺得自己該走了。沒想到她剛一轉身離開,身后就響起了一聲帶著哭音的叫:“等等!”

  她回頭看了看衛刑,從后者的模樣上垂下了目光。經歷過再多末日世界,她也還是有不忍心看的時候。比起許多血肉模糊的人來說,衛刑現在的樣子并沒有多么慘不忍睹——但是她在人心里激發出的情緒,卻遠遠超過受傷變形的肉體。

  “我,我只是想走,”衛刑抹了一把臉,在即將放下手時,指尖忽然狠狠一彎,將她的皮膚深深撓出了幾道鮮紅血條。她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干了什么,語速幾乎沒有頓上一頓:“哪怕不好看了也沒關系,我只想離開這里,拜托——拜托,我也救過你一次——”

  “如果我能把你帶出去,我會的。”這句話,林三酒是發自內心的。

  “會有辦法的,肯定會的!”話一說完,衛刑隨即茫然了一瞬間,被一片空白擊中了;她似乎是在想辦法的時候,意識到了她竟然沒有一點辦法。

  林三酒搖搖頭,要走的時候,又一次被叫住了。

  “我有話要告訴你,”衛刑仍舊彎腰趴在柜臺上,兩條手臂朝外舒展著,抓著柜臺外側的邊緣,因用力而泛白的指甲里還帶著來自她臉上的血跡——她不能像玩家一樣翻身跳出柜臺了,于是就保持著這樣一個盡可能往外伸的姿勢,好像離醫院遠一點點也是好的:“對你們而言很重要的,可能關系著你們的生死。”

  林三酒在心里衡量了幾秒,把衛刑的語氣、神態,以及周遭環境都在腦海里過了一遍,終于答話了:“…是什么?”

  “如果我不提醒你這件事的話,你們一定會有危險…我會告訴你的,但是我有一個要求——不,是請求。這個請求對你來說不難,只是舉手之勞。”

  林三酒等了等,見她卻沒往下說,不由問道:“是什么?”

  衛刑抬起眼睛。她的眼球只是往外突出了一些,上眼皮垂得低了點兒,眼角調了些角度——說起來變化不多,看起來卻完全不美了。

  “殺了我。”

  不等林三酒回應,她輕輕一笑:“我原本想了很多出去以后要做的事情,現在一件也做不成了。很快,我就連自己的神智可能都維持不住了,變成和其他NPC一樣的…行尸走肉。”

  “所以…你寧可死?”

  衛刑沒有回答,目光越過林三酒身后,在遠處波西米亞等人身上轉了一轉。“只要你答應,我就會提醒你該注意什么。不止這樣,我還可以把你的通緝犯身份取消掉。”

  這是一個林三酒幾乎沒法拒絕的提議;更何況,其實就算衛刑什么也不交換,見她這樣哀求,林三酒也實在狠不下心轉身就走。只不過這個要求確實分量不輕,她想了想,苦笑了一聲:“…只要你想好了就行。”

  衛刑想好了。事實上,似乎隨著每一秒的流逝,她的決心就更堅定了一分;等她打過電話、聯系了不知什么部門之后,為了證明林三酒現在確實已經重獲了買賣器官的資格,她還招呼波西米亞回來,以后者的點數換了一個通行證,又叫林三酒賣回通行證,給了她三個點數。衛刑的動作快極了,全程只花了她三兩分鐘,就好像比起她們急著走,她更加急著死去。

  有了身份,有了點數,一行人出院就是近在眼前的事了。離開lava的路頭一次這么清楚了:抽一次“獎”,完成任務,走出這個世界。

  等一切該交接的都交接好了,該處理的都處理完了,衛刑以雙手拄在柜臺上,面色一陣紅一陣白,身體不住微微打顫。

  “雖然我做過不少很差的決定,不過也有好的。”當林三酒一步步走近柜臺的時候,影子籠住了她的臉。她在昏暗之中抬起頭,不知是笑還是落淚:“…要不是我一時沖動救下了你,我就要永遠留在這個地方了。”

  波西米亞難得地沉默了一回。她往后退出去幾步,遠遠地看著二人。

  衛刑朝前探過身體,在林三酒耳邊低聲把話說了;后者一怔,不由仔細看了看衛刑,這才問道:“為什么…?”

  “我…我也不清楚。”衛刑似乎一愣,“我是從他的某個表現上,產生了一種他不可信的感覺,但我也不知道…究竟為什么…”

  原來是毫無根據的猜測。不過,這也不重要了。

  衛刑最終還是動了個小心機:她說到最后,又懇求了一件事——她知道,林三酒是不會拒絕的。

  …等林三酒實現了自己的一個承諾之后,波西米亞輕聲招呼了她一句:“走吧?一會兒該有人來了。”

  他們得把大巫女先安置好,等一連死了兩個NPC的風頭過去以后,再將人偶師的身體帶回來——不然就算林三酒現在不是通緝犯,幾人看上去也夠可疑的了。

  “走吧,”

  林三酒最后看了一眼衛刑。后者仍舊保持著同樣一個姿勢,雙臂伸出來、垂下去,好像隨時都會翻過柜臺,逃向醫院、lava之外的世界一樣。

  “她告訴你什么了?”在走向大巫女和前任警衛的時候,波西米亞問道。

  林三酒一直盯著遠處二人,過了兩秒才答道:“我覺得,衛刑的話也沒有什么根據,暫時還不能全信。留個心吧。”

  “所以說,留心什么?”

  “她說…前任警衛是一個心理狀態很不正常的人,要我們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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