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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三酒捏著紙條,一聲不出地看了它一會兒,半晌才從怔然中漸漸回過了神。不過“女媧”二字帶給她的震撼,仿佛是一口猛然被撞響的古鐘,余音仍舊久久回蕩在她的腦海里。
她的英文水平很尋常,不大看得懂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讓余淵看了看,沒想到他老家世界里通行的卻是拉丁文,二人湊在一起研究了一會兒,竟然誰也沒看明白。
林三酒不由咬住了嘴唇。
女媧明明會說她的語言,卻偏偏要用英文給她留一條信息…
這是為什么呢?
在林三酒滿腹疑惑地與余淵一起走出副本,回到了當初那條布滿了商販的小路上時,她終于明白了。
橘紅色的夕陽沉沉浸在遠方地平線上,天空像微醺了一樣,在暗藍中溫柔地泛開一漣漪一漣漪的淡紫與輕紅。一個高高的人影,正雙手插兜立在遠處,在路面上投下了一條長長的人影;他的一頭金發此時也柔和了下來,不再如同艷陽一般耀眼,只是微微閃爍著點點水波般的細光。
他不說話時,連空氣好像也在他身邊安靜沉緩了;來來往往的進化者們,幾乎都自覺地與他保持了一段距離,不敢上前驚動他似的,只是遠遠地、低低地輕嘆著。
以斯巴安的性格來說,他會掐著時間過來接她出副本,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小酒!”
斯巴安一轉頭,剛一瞧見林三酒,立刻露出了一個牙齒雪白的微笑,眼睛中也閃爍起了晶亮的翡翠色光澤:“結束了?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
一天不見,斯巴安對她的稱呼倒是又親密了一層——林三酒在眾人目光之中硬著頭皮走近他身邊,來不及介紹余淵,先將紙條遞了過去:“結束了…你幫我看看,這是什么意思?”
斯巴安瞥了一眼余淵,低下了頭。金發滑下他的額頭,投下的陰影如同奉承他似的,深深勾勒出了他的眉眼、鼻梁與嘴唇。
“我終于了解你了…?”他輕聲說,又疑惑地看了看余淵。“或者說,終于把你弄明白了。”
“終于了解我了?”林三酒皺起眉頭,陷入了茫然。她有什么讓女媧搞不明白的地方?現在她又了解自己什么了?且不說女媧是怎么知道她會在夢境劇本中遇見余淵的——她試圖弄清楚自己,又是為什么?
“這是哪兒來的?”斯巴安舉起紙條晃了晃,目光再一次掃過余淵。后者似乎也被他的外貌震驚住了,一時間只是愣愣地站著;斯巴安見狀,主動朝他微微一笑:“你是她在副本里認識的朋友?”
“這事說來話長,”林三酒忍不住嘆了口氣。她見余淵一時還沒回過神,替他答道:“他在劇本里和我一起戰斗的朋友,幫了我很大的忙。這個紙條,就是一個…我以前認識的人托他帶給我的。”
斯巴安望了她一眼,神色不置可否;那一雙深綠湖潭般的眼睛,在金發后幽幽泛著光澤。
難道說,女媧連斯巴安會在她身邊這一點都算清楚了,所以才特地用了英文?
就算她的能力是偶爾也會有完美的計劃,這也太叫人難以置信了…
“原來你們都是兵工廠的?”
在她兀自出神時,余淵的聲音將她喚回了神。林三酒看了一眼斯巴安,這才想起自己還穿著他的兵工廠制服。
“噢,我不是兵工廠的,”她忙解釋了一句,“這只是我向他借的衣服,為了避開一個人。”
她說到這兒,才猛地想起來還有一個黎文溯江正在追殺她——說來也真叫人好笑,在夢境劇本中發生了一連串的事,叫她差點把此行的目的給忘了。
“怎么樣?”斯巴安轉頭朝她一笑,聲氣溫柔親昵:“你從劇本中帶出的是什么?現在有線索了嗎?”
林三酒突然愣住了,就像是被掐斷了一根弦似的。
從劇本帶出了…一個什么來著?
她剛才忙著治療余淵,他們兩個人誰也沒有提起過從劇本里帶出來的東西。
她不知怎么,下意識地與余淵對視了一眼——青年的目光正等待著她,二人雙眼一碰上,他就點了點頭。她感覺到自己與他似乎正共同承擔著一個什么秘密似的,但一時卻回憶不起來了;只需要好好想想,她一定能想起來那究竟是什么事的…
林三酒聽見自己腦海中的意老師突然焦急起來,“喂、喂”地叫了她好幾聲;只是她的聲音似乎隔了一重水,聽起來隱約模糊,竟一點兒也喚不回她的神智。林三酒感到自己朝前邁了一步,極近極近地挨上了斯巴安——他身上那種被陽光照得溫暖極了的無花果氣息,登時撲進了她的鼻子里。
斯巴安似乎也有點兒吃驚,一動沒動地望著她;在這樣近的距離上,他的容貌幾乎能令呼吸停滯,被風輕輕吹動的金色碎發甚至讓人有點兒想哭。
林三酒看見自己抬起了一只右手——她似乎沒有想要抬起手,然而那只手卻確確實實地抬了起來,輕輕落在了斯巴安的衣領上。深藍色制服衣領筆挺微涼,紋理在她指腹下微微起伏著;她的手指在衣領上慢慢攥攏了,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猛然將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拽。
斯巴安被她突然這樣一拉,陰影驀地籠上了她的面龐;一瞬間,地面上兩條長長的影子彼此交纏在一起,停頓了幾秒,這才一點點重新分開了。
分開之后,震驚之色只在斯巴安的臉上停頓了一剎那,緊接著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看了一眼林三酒,又轉頭瞧了一眼余淵。
布滿刺青的青年一歪頭,朝他聳聳肩膀,回應似的微微一笑。
林三酒松開手,輕輕撫平了斯巴安制服上的皺褶;三個人此時的神色全都平靜極了,好像剛才發生的事情再平常不過。
“…我明白了。”斯巴安修長的手指仍然停留在嘴唇上,說話時,想必浸染了他溫熱的吐息。“原來是這樣。”
“是,”余淵第一次開了口,他的聲音仍然沒有完全擺脫剛才的嘶啞。“你接下來打算怎么做?”
幾人說話時,夕陽已經越沉越深了;半紫半藍的天色傾瀉下了蒼穹,將一切都陷入了影影綽綽的陰影里。已經有人點亮了路邊的路燈,橘黃色的燈火在暗藍的傍晚里安靜地跳躍著,燃燒著。
“等一下,”林三酒輕輕打斷了他們——意老師的聲音已經微弱得快要聽不見了,只剩下了遙遙一點,聽起來像是從海浪的另一頭傳過來的一樣。“我還有一次…你們要跟我來嗎?我想到了一個好地方。”
“你要去哪兒?”斯巴安的聲氣仍舊輕柔。
“半山鎮,有一個Bliss。”吐出這三個字時,林三酒心里卻只有一片平靜;她甚至還冷靜地想到,自己的正事辦完了以后,可以順便去簽一個到。
兩個男人交換了一下目光,不由都笑起來:“好主意——走吧。”
三個人一起上了飛機,輾轉來到了半山鎮下。盡管只來過一次,但記憶卻仍舊清楚得仿佛昨天一樣;剛一走近Bliss大門口,林三酒就恍惚又一次聞見了彌漫在空氣中、那種雪一樣冷冷的香氣。
“我在這兒看一看有沒有合適的,”余淵在一樓停下腳步,望著走廊里低聲說道。林三酒向他點點頭,很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但是卻沒法告訴一直在腦海深處隱隱尖叫的意老師——“祝你好運。”
“那我跟著她上去。”斯巴安自然而然地說。
有了上一次嘉比蓋爾的口信,這一次林三酒很順利地上了頂樓。
一段時日不見,嘉比蓋爾似乎沒有一點兒變化。她仍舊披著一裘紅紗,漆黑的長發濕漉漉地從肩上、背上溫柔地蜿蜒下來;一眼望去,不知是她那一雙灼人的眼睛更藍,還是身后的一池水更藍。只是她剛一打開門,卻微微怔了一怔——“這是誰?”
“朋友。”林三酒沖她一笑,“沒關系,你不用在意。”
說罷她走近一步,伸手勾住了嘉比蓋爾的下巴,朝那雙濕潤豐潤的紅唇低了下去。斯巴安靜靜地站在后頭望著她們,神色沒有一點兒波瀾。
當林三酒重新站直身體時,嘉比蓋爾仍舊是一臉驚詫。她長長的黑睫毛不斷撲閃著,在碧藍眼睛里投下了顫動的陰影:“你…你怎么了?”
站在她面前的二人,幾乎是同時皺起了眉頭——林三酒歪頭仔細瞧了瞧她,轉頭與斯巴安對視一眼,彼此都浮起了點兒失望。
盡管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了什么而失望。
“還有嗎?”金發男人在她耳邊輕聲問道。
“沒有了。”林三酒沮喪地說,“沒了。”
“這是怎么回事?什么沒了?”嘉比蓋爾擰起了那雙彎彎的長眉,聲音沙啞地問道:“你想單獨留下來跟我說說嗎?”
但是誰也沒有回答她——林三酒只是匆匆搖了搖頭,轉身就與斯巴安離開了。身后嘉比蓋爾有點兒疑惑地叫了一聲,似乎又等了半晌,才傳來了大門重新關上的聲音。
回到一樓,斯巴安輕輕嘆了口氣,站在走廊里的陰影里低聲說道:“我想到了一個地方。”
“什么地方?”
“叫上你那個朋友,”他微微皺著眉頭,眼睛里是一片幽暗的墨綠色。“兵工廠今日有一批產品要在雅典劇場拍賣…盯著拍賣恰好是我這個部門的職務,把你們帶進去不難。”
“安全嗎?”
“劇場是封閉的,今天會去的人很多。”斯巴安像是安慰她似的,柔聲道:“這是我能想到最理想的地方了。”
林三酒想了想,笑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