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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2 屋一柳的計劃終點

  屋一柳后來像個導演似的,在腦海里構建過許多次露營屋中發生的劇情——他看不見也聽不見玩家的動靜,但他根據情理走向、蛛絲馬跡,半猜測半推理地拼湊出了劇情的一幕幕。

  當然,他沒法找當事人求證,因為早就沒有當事人了。

  那一天,在他發動HumanConcerto的時候,翠寧的臉皮已經被揭下一大半了——在他的“心眼”中,露營屋里就仿佛突然被人扔下了一顆炸彈,轟然飛卷盤旋起了無數碎片與急流;只不過組成這場爆炸的,是人類突然被引爆放大的各種情緒和感覺。

  脫下臉皮的變形人,帶給正常人類的沖擊,似乎是一種根本性的、動搖基礎的力量,屋一柳至今還沒遇見過能夠從這一幕中很快恢復的人類。

  在迅流般急速沖擊而過的種種情緒中,他很清楚,自己要抓住的是哪一個音符。

  不管是震驚、恐懼、反胃還是受刺激,在數十近百種的情緒和感覺中,肯定會出現一種類型的心情——那就是“啊,原來她真的變形了”這個念頭所帶來的接受、信服與恍然大悟。

  或許聽過他早年經歷的人能更快地接受事實,所以當屋一柳精準地抓住了這一個“音符”,將其迅速無限推高放大、直至它震耳欲聾,已經接近了發動對象所能承受的上限時,他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對其發動了能力的人,應該是克里斯透。

  即使視野不如一般人清楚,玩家們也足以在近距離上看見翠寧的臉了;從情緒上看,他們全都紛紛亂了陣腳,慌得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據屋一柳推測,他們應該是七嘴八舌地說了好幾分鐘的話,直到最初的激動漸漸快要平復下來了的時候,已經變形了的“阿比”才按照他囑咐的那樣,提議讓翠寧重新把臉皮戴回去;這樣一來,大家的注意力就重新聚焦在了盒子里的翠寧身上。

  簡直就像是在印證他猜測的時間線一樣,當他想到這兒的時候,翠寧又一次舉起手,將自己的臉一點點鋪了回去。

  無疑,她的動作吸引住了每個人的注意力;就連剛才死捂住嘴巴、要吐吐不出來,結果憋得滿面眼淚的阿比,此時也忍不住將目光釘在了翠寧身上。

  “你們在這里干什么?”

  看火候差不多了,屋一柳收起了遮掩身形的物品,摘下耳塞、一把推開門時,盒子里的翠寧被他驚了一跳,差點沒有把臉在耳朵上掛穩。

  “她會忽然摘臉皮,是因為你們進來對她耳語了吧?”他環視了看上去空蕩蕩的客廳一圈,平緩地說道:“不是約定好了嗎?這段時間內我們彼此遠離對方,等待傳送日期…你們進來是什么意思?”

  客廳里安靜了一會兒,盒子里的翠寧開口說話了。

  “那個女的呢?叫阿比的那個,她去哪了?”很顯然,問話的人是玩家之一。從語氣來判斷,應該是原先洗腦了彭斯的人。

  “她還在林子里,應該就快回來了。”屋一柳這句話,是給阿比打了個信號;等她看時候差不多,就該進屋了。

  “你們不在屋子里待著,出去干什么?我們都同意不進來了,你們怎么能隨便出去?”

  “我們畢竟也是副本測練員,”屋一柳神色很平靜,說話也不慌不忙,還給自己倒了杯水。“我們多在副本中走一走,找一找蛛絲馬跡,說不定能提前破局,這樣一來我們就不必等到傳送了。”

  “趕緊叫她回來!”翠寧在盒子中聲色俱厲地說,“你們別總想著做這些小動作,我們一切按照約定行事!”

  后來想想,那個玩家可能當時已經隱約感覺到了危險,卻不知道危險來自何方,所以才不斷強調維護那一個給了她兩個多月平靜的約定,來維持眼下的局勢,擋住危機。

  她不知道的是,屋一柳簡直巴不得她抗議。

  翠寧話音一落,他立刻將對話引入了另一個方向:為什么需要探測副本,究竟有沒有好處,玩家應該放手讓他們去做,后果如何…凡此種種,沒有一句不是廢話。

  在這個過程中,誰也沒有發現,克里斯透反常地安靜。

  等玩家們終于表示自己要離開之后,屋一柳又在寂靜客廳中等了一會兒,阿比才捏著紙筆進了屋。她四下看了看,一句話也沒說,在紙上刷刷寫道:“怎么樣?”

  “成功了,”屋一柳倒是不太激動,寫道:“我抓住的情緒,應該是來自克里斯透的。”

  “是‘接受’嗎?”

  “人類有很多情緒,復雜豐富得很難被清晰界定、命名…它有一部分是接受,也有一部分是信服。”屋一柳頓了頓,繼續寫道:“其實我也沒料到,在我把這種情緒推到極致的時候,我在克里斯透身上制造出了一種宗教狂信者在聽見布道時的心情。”

  阿比看著紙上字跡,倒吸了一口涼氣,忙寫道:“類似于被洗腦一樣?”

  屋一柳不由輕輕微笑了一下。

  太諷刺了,進入副本洗腦肉雞的玩家,最終自己卻產生了接近“被洗腦”的效果——他將克里斯透的狂信目標、也就是給他“布道”的那個權威性來源,引到了客廳里一直沒關掉的電視上。

  HumanConcerto的效果只能維持十五秒鐘,不過屋一柳的目的,本來也只是要使克里斯透形成一種初試毒|品后的效果。

  他首先令克里斯透完全接受了電視內容;當人已有某種信念后,若是又看見了能夠佐證自己信念的訊息,那么人腦中就會產生多巴胺帶來快感——這也是為什么人喜歡反復印證自己已經相信的東西,而不喜歡被挑戰信念的神經科學解釋之一。

  克里斯透在那短短的十五秒鐘里,已經將信念與電視上的內容綁定在了一起,即使在能力效果消失之后,他的大腦也不會忘記剛才洶涌分泌的化學物質。當屋一柳站在客廳里,與其他玩家爭論一些根本沒用的廢話時,克里斯透恐怕正在誘惑與抗拒之中掙扎搖擺,卻怎么也沒法控制自己不受電視內容的吸引。

  “我很擔心,”阿比面帶猶豫地寫道,“你很快就要傳送走了…在你走之后,有一個月的時間,這里都只有我一個人。”

  “玩家中,已經基本可以肯定有兩個變形人了。”屋一柳在紙上答道,“我走的時候,會把影碟全部帶走。按照計劃,你接下來只需注意自保就行了。變形人自己會主動去感染正常人的,直到副本里連一個正常人也不剩為止。”

  “我就是害怕,他們在感染正常人的時候,會把我也當作目標。”阿比咬著嘴唇寫道,“如果他們對我耳語,讓我去接觸翠寧…那我就危險了。”

  她就差沒寫“救人救到底”了,屋一柳心想。

  “你有什么提議么?”他在紙上問道。

  “我想讓你幫我一個忙。”阿比顯然是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的,“在你走之前,請你將我也捆綁起來,就捆在林子深處的樹上吧。洗腦的物件都在翠寧身上,在露營屋里;我動不了,不能去露營屋里拿衣帽來穿戴,自然也不會被完全洗腦。”

  這確實是一個辦法。

  仔細想想,她也不需要擔心變形玩家會把電視上的內容復述給她聽;玩家對他們的耳語,所產生的“洗腦”效果,是副本給予的。

  假如玩家對他們耳語時,說的內容完全與洗腦無關,那肉雞們既聽不見、副本也不會激發洗腦效果。玩家與玩家之間可以聽見彼此;阿比和翠寧之間可以接觸彼此——那么當阿比獨自被捆在深林中時,她就與感染源拉開了安全距離。

  阿比的問題解決了,她看起來卻并沒有輕松多少。她眼睛下的青黑之色,濃得讓她看起來與剛進副本時判若兩人。她坐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又在紙上寫道:“即使是一切都安排好了,我還是很擔心。我在進副本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情況會變得這么…讓人不安。我很擔心副本結束之后的事。”

  屋一柳知道她想說什么。“你怕變形會擴散出去?”

  阿比點了點頭。

  他以筆尖輕輕敲打了幾下白紙,慢慢地寫下了自己的回答。

  “放心吧。我之前也考慮過,變形會不會擴散出去,不過在那一個洗腦了你的玩家也感染變形之后,我就意識到,擴散的可能性很低了。”

  在他寫的時候,阿比已經湊過了頭,專注地看著他筆尖下逐漸出現的字跡。

  “他變了形,人卻還在副本內,沒有因為退化而被副本甩出去。你想過這一點的意義嗎?這就代表,克里斯透和其他幾個玩家在變形之后,也會像他一樣繼續留在這個副本里…四個玩家,一個肉雞,統統都退化了,變成了普通人,這意味著什么?”

  阿比倒吸了一口氣。

  “他們將一直留在副本里,不斷試圖洗腦翠寧。”屋一柳寫道,“我把該設置的條件都設置下去了,不管是誰取得一點點進展,都有另外三個人會迅速將翠寧逆洗腦。這個拉鋸的過程,反反復復,沒有終點…副本無法以正常方式結束,他們也無法再傳送,他們永遠也出不去了。”

  “那最后…”阿比寫字時,紙張都在簇簇作響。“他們會怎么樣?”

  “最大的可能性,五個人會活活餓死在副本里。”屋一柳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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