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李姐和盧澤走進了工廠的大門,留下林三酒一個人坐在卡車的駕駛座里。車門已經鎖上了,窗戶也牢牢地關著。卡車旁邊是三三兩兩聊著天的人,有男有女。他們看起來是如此自如,仿佛不必掙扎著度過每一天,甚至叫人隱隱想起了末日以前世界的模樣…在遇上了她的目光時,許多人甚至還會朝她點頭笑笑。
一個年輕媽媽推著一輛嬰兒車從她的卡車邊經過,里面那個一歲多的白胖孩子還指著她咿咿呀呀地說了些什么。
即使她謹慎地把盧澤派下去查探情況了,看到這副景象也不由得松懈了肩膀。
對講機里瑪瑟不無擔心地問了一句:“他一個人跟李姐去了,沒問題吧?”
三個人里,只有盧澤是最適合出去的。如果當真起了什么變故,以他的變形能力,只要有一個空隙就能夠順利回來——不過還不等林三酒回應,盧澤自己就先在對講機里笑了一聲:“別擔心,他們這兒的人看起來不錯。”
旁邊隱隱約約地,李姐說了一句什么。
林三酒嘆了口氣。她擔心的還是車上的物資。
雖然她相信人類的確有很多高尚的情感,但不求回報地庇護所有流亡的人類…這怎么可能呢?不說意圖了,“綠洲”有這個能力嗎?
怎么想,都覺得他們會要求每個人都上交所有物資,然后統一進行分配——這樣才合理,換她是綠洲的管理人,她也會這么干。
“小酒,瑪瑟,他們這里非常大…好像是把后面靠山的半片工廠區都打通了。啊,這個是…他們排隊干嗎?”盧澤的聲音突然變得非常驚訝。
“這是食堂啊。”李姐湊近了對講機,似乎也想讓另兩人聽一聽:“每天早上六點、晚上九點,我們都在食堂里供應一頓飯。現在正好是時候了,這些都是還沒吃早飯的人。”
還不等林三酒回過神來,盧澤那邊傳來了一陣雜音,隨即是他驚奇的語氣:“小酒,他們的早飯是小米粥、烤玉米,和一碟子榨菜。看著還挺多的…”
“你應該看看我們的晚飯——每個人都是一菜一肉一米飯的標準!”
“這…怎么可能?溫度這么高,怎么可能還有以前的菜肉留下來?再說,做這么多飯,要消耗多少水啊!”盧澤不敢置信地反問道——他說的,也正是林三酒和瑪瑟心里想的。
“你不是也看見我們的烤玉米了嗎?放心,這樣的蔬菜和肉,我們要多少有多少,水也不用擔心。你們還沒加入呢,按規定我不能說得太多了。等你們也成為了綠洲的成員,自然就知道了。”
吃了一驚以后,林三酒的好奇心被吊得越來越高——不過她倒是相信李姐這話不假。
看看車外的這些人就知道了:個個兒都精神飽滿,皮膚潤澤,嘴唇和指甲都呈現出健康的粉紅色…林三酒幾個人雖然吃喝不愁,可是畢竟只有袋裝食品,談不上什么營養,吃飯不過是填飽肚子、獲取熱量而已,跟綠洲的人們一比,真稱得上是一臉菜色。
就在她望著綠洲成員發呆的時候,對講機里盧澤說話了,聲音有點斷斷續續地:“李姐…我的對講機范圍到頭了。我先…商量…”
聽這意思,大概是快回來了——林三酒把目光投向工廠門口,果然沒過一會兒,盧澤的身影就興奮地一路跑了出來,后面跟著李姐和一個不認識的男人。
一行人來到車隊前,盧澤敲了敲車門,林三酒打開了窗戶。
“簡直不敢相信!”盧澤的兔牙在早上猛烈的陽光里閃閃發光:“太厲害了!這里有光伏發電機,有供電。樓上都貼著反光布,后面還有建起了一個很大的隔溫遮光大棚,走進去立刻涼快多了!”
林三酒點了點頭,看向了他身后的李姐和那個陌生男人。
“我給你介紹一下,”李姐指著那個身材健壯、個子不高的男人說:“這是我的領導,他聽說有新人找過來了,很關心,過來了解一下情況。”
…領導?
“你好,我叫陳今風,是綠洲八組的一層干部。”被稱為領導的男人自矜地笑了一下,說:“能夠看見又一個幸存下來的同胞,真是太好了。”
“幸會…”林三酒又一次不知該說什么好了。綠洲里的氣氛,和她這一個月以來身處的環境太不一樣了,讓她產生了一種錯位的怪異感。“稍等,我把瑪瑟也叫來,我們可以下車一起說。”
接到消息的瑪瑟鎖了公交車門,小跑著過來了。她一頭蓬松的紅發在陽光下顯得很耀眼,陳今風瞥了一眼,立刻愣了一楞,隨即笑說:“哎喲,想不到還有外國友人!如今這個世道,大家都是同胞!”說著,就伸出手來跟瑪瑟握了一下。
林三酒也下了車,跟瑪瑟并肩站在了一起。
“那么,我來簡單給大家說一說。”陳今風很有氣魄地一揮手,說:“綠洲之所以能夠拯救一千八百多人的性命,都是多虧白教授意識到了不對勁兒——你們還記得那一百多天的高溫期吧?白教授從很早以前起,就開展了一項農作物研究的實驗項目…如今獲得了極大的成功。如今我們綠洲的農作物,在催發下,生長周期已經縮短到了30天,還能抗高溫!”
大概是看見了三人臉上難以置信的震驚神色,李姐笑著補充了一句:“小盧今天看見的烤玉米,就是我們這兒的農作物之一。”
“可是…怎么可能呢?而且白天的溫度,連塑料都會融化啊!”瑪瑟捂住嘴巴驚嘆道——不管怎么說,這聽起來都太不可思議了。
“我們建造了一個低溫大棚,專門用來培育農作物。”陳今風笑了笑。他看了看三個人的模樣,口氣很委婉:“你們一直流落在外,沒有見識過集體的能力,一時不理解是正常的。小盧剛才見識到的,不過是綠洲的九牛一毛,我們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說著說著,他有些激動了:“我知道現在人類的處境太艱難了。可是看看人類的歷史吧——從大洪水、黑死病、西班牙流感…哪一次不是人類的滅頂之災?不也撐過來了嗎?這次也是一樣的!我們在困境中尋找希望,尋找出路,救援同胞…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后人。等到千百年以后,子孫后代提起我們的時候,都會說一聲,綠洲是人類的火種!”
他雙眼熠熠生輝,語氣充滿激情。因為心情高昂,皮膚都隱隱地發紅了。看得出來,陳今風是真心相信綠洲、相信人類的未來——與這樣的大義相比之下,林三酒簡直快為自己的發言而感到羞愧了:“那個…我想問一下…如果加入的話,我們自己的物資…你們打算怎么處理?”
李姐頓時看了她一眼。
陳今風呵呵一笑,“年輕人有顧慮,其實是好事,說明想得周全。這個你放心,綠洲里有足夠的物資給大家生活,不會強行收取任何人的東西。物資愿意自己留下也行,上交也行,跟別人做交易也行…總之,你們的還是你們的。”
這一下,可真叫林三酒驚訝了。
綠洲里已經有了一千八百多人,在他們之前,肯定也有自帶物資的人——但瞧這平和的樣子,似乎沒有人因此鬧過風波。
瑪瑟又向陳今風提了幾個問題,陳今風也一一耐心地答了。叫人心生好感的是,綠洲成員除了一些必要的日常工作以外,其他所有的時間都能隨便支配,自由度很高。
說到這個,李姐不好意思地笑了:“這群年輕人平時沒事就喜歡守在這里等路過的人…放那么大聲的音樂,一個是表示歡迎你們,一個也是他們年輕人喜歡玩;因為這附近沒有那些惡心玩意兒,都叫我們清理光了。”
盧澤和瑪瑟對望了一眼,同時把目光投向了林三酒。
“小酒…你怎么想?咱們要不要——加入綠洲?”瑪瑟輕聲地問。“我們倆無所謂。”
林三酒咬著嘴唇沒吭聲,暗暗埋怨自己的“敏銳直覺”這個時候發動不起來。思慮之間,昨晚離之君的話又在耳邊響了起來——“去人多的地方找簽證官。”
一千八百人,算人多了吧?
“請問…如果想退出綠洲,可以嗎?”她也是豁出去了,干脆她來做壞人,把得罪人的話都問完算了。
果然李姐又抿了抿嘴。還是陳今風看起來有風度得多,他笑著說:“雖然這么做很傻,但綠洲是自由的,想走隨時可以走。”
“既然這么說…”林三酒猶猶豫豫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兩個同伴。“那我們就暫且先加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