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秦家人與趙陌聚在一處說話的時候,太子也回到了如今的住處。隨行的侍衛低聲進言:“殿下今日太過莽撞了些。秦家公子年紀尚小,也不知能否保住秘密,萬一不慎說漏了嘴,就會泄露了殿下的行蹤。而遼王世子又覬覦殿下儲位,他的兒子萬一認出了殿下的身份…”
太子擺擺手,阻止他繼續往下說:“這不是偶然遇上了簡哥兒么?我事先也沒預料到。其實我今日本不該去醫館的,昨日已經去復過診,應該是三日后再去才對。若不是你們太過小心,見我照著新開的方子吃了藥后,睡得不大安寧,就非要我去問葉大夫是怎么回事,我今日也不會在醫館門口遇上簡哥兒了。但既然遇上了,就不可能不向他說明原委,否則他一個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慌慌張張的,越發容易泄露口風。至于趙陌,他與秦簡同行,我也不可能丟下他,只帶走秦簡,那只會更容易令他起疑。”
侍衛其實也明白,當時的情況,他們會遇上秦簡與趙陌,實在是意外。又不能怪罪到永嘉侯秦柏頭上去,雖然秦柏沒有阻止侄孫往鎮上來,以至于秦簡見到了太子,可今日本來也不是太子去醫館復診的日子。只能說,一切都是陰差陽錯。
可侍衛們仍舊憂心忡忡,太子反過來安慰他們:“沒事,今日我拿溧陽王府做了擋箭牌,趙陌也沒有起疑,不是么?況且他也不過是個半大孩子罷了,跟著我小舅舅住,行動都要受節制,又能闖什么禍呢?我小舅舅愿意收他在身邊教導,可見他至少是個品行端正的孩子。你們不要整天疑神疑鬼的,放輕松些吧。我出來半年了,也從沒出過事不是么?”
侍衛們相互對視,都暗暗嘆了口氣。這半年是沒出過事,但太子一日未回到宮中,他們就一日不能放輕松。因為太子在外頭不出事則罷,一旦出事,他們這些人可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沈太醫端著藥走了過來,放到太子面前的桌面上:“趙陌那里,殿下確實不必太過擔心。下官與他相處了月余,也大致摸清了他的性子。這孩子聰明是有的,就是命不大好。他與生父有嫌隙,與繼母更有大仇,未必就真的愿意助他父親一臂之力。下官曾聽秦家下人議論過,說遼王世子先前被生父與兄弟聯合蜀王府陷害,趙陌為了救父,曾經出過大力,可遼王世子平安脫身后,卻因為有求于王家,將立有大功的嫡長子再次遣出京城,還示意他從此定居江南,不必回京。趙陌只怕早對這個父親失望透頂了吧?無論遼王世子能不能得償所愿,對他都沒有好處,他又何必吃力不討好,還要冒觸怒圣上的風險呢?”
“哦?竟有此事?”太子有些驚訝,他聽說過趙碩為娶小王氏而放逐嫡長子的傳聞,也知道趙碩因為顧忌王家,而任由嫡長子長居秦家的事,卻沒想到趙碩會薄情寡義到這個地步。他的長子既然已經為他立下大功,他又怎能轉臉便棄長子于不顧?
太子想起自己,想要一個健康而聰明的子嗣,卻求而不得,好不容易有了個兒子,還小小年紀就夭折了,至今膝下只有一個女兒。趙碩何德何能?有了趙陌這么好的兒子,竟然還要將他拋棄,就只為了虛無縹緲的權勢?為人父母,怎能狠得下心來?!他不知道,他棄如敝履的,極有可能是別人羨慕卻無法得到的么?
沈太醫低聲勸太子:“殿下,藥已經可以喝了,請您趁熱用了吧。”
太子低頭看了看藥碗,捧起來一口氣把藥喝了下去。
藥很苦,但太子并沒有說什么。這樣的事他早已習慣了。相比從前只是呆滯地喝著藥,等候著不知前景的明天,如今至少他知道這藥是有效的,只要他照著葉大夫的話去做,老實吃藥,好生休養,他就遲早能好起來。
一名侍衛走到門口,示意同伴出去說話。站在太子身邊的侍衛見狀,便走了出去。不一會兒,他回來了,向太子稟報道:“殿下,今日回舊居收拾遺漏物件的人,在舊居門外發現了那位黃姑娘的身影。她似乎在門口徘徊兩天了,身邊只帶了個小丫頭。”
太子皺起了眉頭:“她去那兒做什么?”
侍衛道:“會不會是發現了殿下就住在那里?”他有些慶幸,“幸好永嘉侯一到金陵,得知殿下已在江寧鎮上住了兩三個月,就立刻勸殿下換一處居所。否則今日,殿下一定會被那位黃姑娘堵住。”
太子沉默不語。
沈太醫忍不住道:“殿下,若您實在對那位姑娘有意…”
“不是這樣的。”太子打斷了他的話,“我對那位姑娘,不是這么回事。”太子頓了一頓,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總之,你們別為難她,由得她去吧。反正我們已經不住在那里了,東西也都帶走了,她是找不到我們的,我們往后出門小心些就是。你們再給黃晉成送個信去,把這事兒告訴他,讓他趕緊想辦法。這畢竟是他的族人,能安安靜靜地把事情解決,是最好不過的了。”
黃晉成收到信之后,十分惱火。他再派人聯系上黃二老爺,問對方為何遲遲沒有行動?
黃二老爺卻也有口難言。他在兄弟黃六老爺家里已經住了幾日,也磨了兄弟幾日,每每看到黃六老爺松了口,眼看著就要答應與他一同回揚州過年了,但用不了多久,就會變卦。他勸了幾日,還是未能把兄弟一家帶走,自己心里都生氣了。
黃二老爺忍不住對兄弟道:“你到底在猶豫什么呢?我又不是要你拋下家宅產業,就此回老家,再也不回來了。不過是因為你幾年沒在老家過年了,讓你回去見見族人,祭拜一下先人罷了。我這個兄長如今可說是什么臉面都沒有了,說的話,就連親兄弟都不肯聽!”
“哥哥言重了,我沒有這個意思!”黃六老爺著急地說,“你是我的哥哥,你的話我還能不聽么?可回揚州的事,事關重大,我總要跟閨女商量一下,對不對?”
黃二老爺就奇了:“你說的是你出嫁了的閨女?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要不要回老家祭祖,需要跟閨女商量什么?”
黃六老爺糾結著不回答。他的兒媳婦黃薛氏便插言道:“二老爺不知,我們若是全家都走了,這邊的宅子和田地就沒人照管了。我們小門小戶的,任性不起,不安排好了,如何能放心上路呢?請姑奶奶回來,也是為了商量這些事。”
黃六老爺連忙點頭:“正是這樣。”
黃二老爺冷笑一聲,半點都不信:“不過是你一家六口人跟我回揚州罷了,家里留幾個下人看宅子就行了。這個時節,田地也不用照看。等到祭完祖,你們還能在揚州多住兩個月,等到開春了再回來呢。兩地距離如此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黃六老爺有些訕訕地。黃薛氏還想再說些什么,黃二老爺卻已經不想再聽了:“行,你們要見了閨女再走,我也不會逼著你們離開。但大侄女是怎么回事?我這個伯父到江寧都好幾日了,她還不來拜見,是不是沒把我放在眼里?!”
黃二老爺這話卻是遷怒,因為小黃氏是真的很忙。她忙著幫六房準備祭祖儀式,牛氏體弱,又沒怎么經過這種事,少不得要她在旁邊幫襯,也正好修補一下他們夫妻與六房的關系。
修補關系的目的是否達到了,小黃氏不清楚。她只知道,等六房祭祖結束后,她整個人都好象虛脫了一般,回到自個兒房中,便癱坐在床邊,不想動彈了。
同樣面帶疲倦的梅香走了過來:“二奶奶,親家大奶奶今日又打發人來給您送信了。”說著就把手里的信件遞了過去。
小黃氏漫不經心地接過信,拆開來看了,頓時沒好氣地將它拍到床上:“我那二伯父還有完沒完?!成天催催催,催個什么勁兒呀?!若憶秋真能攀上貴人,對他不也是有好處的么?他的孫子正準備科舉,若能得貴人提攜,日后還怕沒有前程?!他卻只知道祖訓、祖訓。什么祖訓?!不過就是嫡支隨口說的幾句話。嫡支有個外孫女做了皇后,當然風光得很,可也不能不顧我們旁支的死活吧?!”
梅香小心問她:“二奶奶,您打算怎么辦?”
小黃氏頭疼地揉了揉額角:“我這幾日忙著六房那邊的事,都沒能回娘家看一眼。眼下還有些收尾的瑣碎小事,等我忙完了,就回去一趟吧。你讓人傳口信給我嫂嫂,讓她千萬要把父親和二伯攔住,別讓他們把憶秋帶走。”
她咬了咬牙:“憶秋那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連地址都告訴她了,她還沒個進展。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我還怎么指望她有好前程?!”
梅香要去傳信,小黃氏卻把她叫住了,猶豫了一下,方才吩咐道:“我至少還要等兩天才能回去,憶秋那兒卻不能再耽擱了。你跟我嫂子說,讓憶秋來看我。我需得當面問清楚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