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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恩情

  趙陌聽秦含真說到這里,心中便有些黯然,感嘆道:“古往今來,這種事真是數不勝數。明明是至親夫妻,有福同享,有難就該同當的,可大難臨頭時,能記得這一點的,又有多少人呢?秦家這幾位長輩,也是不幸。”

  秦含真道:“從秦家的角度來說,這位馬氏夫人與那位薛氏夫人,確實有些過分了,就連那位許氏夫人…”她頓了頓,小心看了一下門外頭,見那些丫頭婆子來來往往,似乎沒人聽到她的話,才放下心來,壓低了聲音繼續道:“那位許氏夫人當年也許是身不由己,但我祖父兄弟三個,就沒一個攤上愿意與他們同甘共苦的妻子,確實是命苦。當然了,從那幾位夫人的立場來說,能在大難之下保全自己,也算是件幸事。畢竟當年秦家遭難,是受人陷害,能少死一個人,總是好的。人命關天,何苦為了些虛無縹緲的名聲,就把自己的性命給葬送了呢?她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也要想想父母親人會有多么傷心難過。更何況,她們的父母家人愿意如此果斷地救下她們,而不是任由她們自生自滅,也算是有情有義了。世間多的是為了自保,連親生骨肉都不管不顧的人呢。”

  趙陌訝異地看著秦含真,有些遲疑:“表妹這話的意思是…其實你不怨恨那幾位夫人背棄秦家?”

  秦含真笑笑說:“問題不在于她們是否背棄了秦家,而在于是用什么方式背棄,過后又是什么樣的態度。你別誤會,我可不是為馬氏夫人說好話。她要墮胎改嫁,是她自己的選擇。為了保命,也為了不連累娘家,做這種選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可她既然都脫身了,要改嫁了,怎么還要到前夫面前來耀武揚威呢?他們夫妻一場,難道就沒有半點情面可講?依我說,她這么做可不大厚道,馬家行事也太過分了。以他們家這種門風,圣上登基,秦家起復后,那位馬氏夫人娘家、夫家都沒能落得一個好,也是活該。”

  趙陌對秦含真的話有些意外,這似乎是他頭一次聽到這種論點。古往今來,但凡是豪門大戶,誰家樂意看到自家落難時,家中女眷為了自保,拋夫棄家而去,甚至還墮胎改嫁的?秦含真的說法還真新穎。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她講得也有道理。世上多的是大難臨頭,便拋下親骨肉自顧自逃生的人。趙陌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還有外祖溫家如今對待他的態度,也是黯然。若溫家能有當年馬家或者薛家的魄力,也許他如今也不會如此狼狽吧?

  趙陌嘆了口氣,抬頭見秦含真兩眼認真地看著自己,便笑了笑:“怎么不往下講了?表妹繼續呀。”

  秦含真原以為他大約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和際遇,心中有幾分同情,但見他擺出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也不想觸到他的痛處,便也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繼續說了:“當年我曾祖父和伯父、祖父是被判了流放西北邊城,家中婦孺則是在被囚數月后,押解回原籍。那時馬氏夫人已離開,薛氏夫人被娘家人接走,女眷們就只有我曾祖母葉氏夫人帶著幾個妾返回江南老家。不過薛氏夫人不曾來得及與我二伯祖父和離,便先做了寡婦,按律也是逃不過的。薛家雖因這場風波,丟了皇商的名頭,但畢竟家大業大。他們向當時得勢的一位皇子獻了一大筆錢,又到衙門打點,總算換得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默許他們補上了一份休書,假裝我二伯祖父秦槐在死前就已經把妻子休了,從此薛家夫人便與我們秦家沒有了關系。不過為了避免后患,薛家也趕緊收縮產業,合家返回江南老家去了,只等風聲過去,再謀后事。”

  趙陌若有所思:“這薛家行事,倒比馬家更厚道些。他們雖不曾助過秦家一臂之力,但也沒落井下石。”

  秦含真點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不過金伯好象提過,承恩侯對薛家至今十分怨恨。因為當年薛家能得皇商的名頭,還是秦家幫的忙。秦家有難,他們一點忙都不肯幫,只把自家女兒接走就算完了,也沒有接濟一把其他人的意思,所以始終念念不忘呢。”

  趙陌道:“如此說來,承恩侯倒是個恩怨分明的人。”

  秦含真撇嘴:“我覺得他不是恩怨分明,而是自我中心。沒有幫他的人,他記恨一輩子。可幫了他的人,他也不見得就知道感激!”

  這說的其實就是祖母牛氏與她的父親牛老太爺了。

  牛老太爺原是TJ人士,是做香料生意的富商。原本他有嬌妻愛女,生活富裕,真真是意氣風發。只是天有不測之風云,他不小心得罪了一個人,對方來頭不小,一心要報復他,先是擠兌得他沒法做生意了,又拉攏了他的親友,要奪他的家業,最后還勾搭上了當年TJ知府的公子,想要給他尋個莫須有的罪名,直接治死了,真真是趕盡殺絕。

  就在牛老太爺快要絕望的時候,永嘉侯碰巧因公路過當地,得知了他的事,就好心替他說了幾句話。有了當朝重臣永嘉侯撐腰,永嘉侯千金還即將嫁入東宮為儲妃,那TJ知府怎敢再為難牛老太爺?甚至還反過來責罵了兒子一頓呢,順便再把牛老太爺的仇家給敲了板子,趕出府衙,將此事給了結了。

  牛老太爺十分感激永嘉侯。但他覺得自己已經得罪了知府公子,就算這回僥幸能逃出性命,將來卻很有可能再遭到報復。況且那仇人只是挨了板子,遲早會卷土重來。他總不能次次都向永嘉侯求助吧?而親友族人在他有難時的冷漠態度,也讓他心灰意冷。他便索性變賣了自己的所有產業,換成貨物和銀錢,打算往西北去了。他做香料生意,每年總要至少往西北走一趟的,對那邊的情況也熟,有信心能在那邊安頓下來。

  永嘉侯見狀,便將他介紹給了自己的一個舊部,正好要到榆林衛上任。牛老太爺帶著大筆財物與家眷上路,有軍中將官同行,也可保平安。而在牛老太爺到達西北后,更是靠著這位永嘉侯舊部的關系,很快就在當地站穩了腳跟,跟當地官府做起了生意,還置下了大片田產,建起了自家的大宅。后來即使那位永嘉侯舊部陣亡,他也在MZ縣安下了家。

  牛老太爺一直牢記著永嘉侯的恩情,得知他們父子要被流放到當地,立刻就忙活起來了。當時在西北一帶,已經沒有了永嘉侯一系的舊部與親友,牛老太爺憑一己之力,承擔起了秦家父子在邊城的衣食住行,甚至不惜為此得罪官府,丟掉了官方的訂單,還虧了不少錢。他也不以為意,反正憑他那些田地的出產,已足夠養活一家了,生意差些,也沒有大礙。

  秦家父子三人在邊城待了兩年,可以說,若沒有牛老太爺的幫助,只怕三個人都要把性命丟在這里。永嘉侯年紀大了,在牢里還受過刑,路上勞累太過,終究還是去世了。但在去世前,他過了一段頗安穩的日子,心里也將牛老太爺視為摯友。他相信自己的女兒女婿遲早會有翻身的一天,就為小兒子秦柏向牛老太爺的獨女牛小菊提了親。

  若秦家沒出事,侯門高第,自然不可能與牛家這樣的商人結親。但秦家出事,秦柏身為戴罪之身,流放邊城,牛小菊這樣的良家女子,也不可能與他結親。她一旦嫁給秦柏,便是罪婦了。然而,永嘉侯提了親,牛老太爺也答應了下來,一點勉強都沒有,反而還高興地說:“能得此佳婿,我老牛家祖上真是燒了高香了!”

  還是秦柏自己提出,若一日不得平反,便一日不娶牛小菊過門,以免連累了好姑娘。若是等到牛小菊年滿十八,他還不能平反,這門婚事就此作罷。

  永嘉侯答應了前一個建議,牛老太爺否定了后一個建議。牛小菊自己還說:“你想要等平反后再娶我,我答應你。到時候喜上加喜,我嫁也嫁得風光。但退婚的事就別提了。你一日不平反,我就等你一日,你一輩子不平反,我也等你一輩子。你跟我訂了婚,就是我的人了,永遠別想丟下我!”

  秦柏紅著臉應了聲。這門婚事就這么定下了。

  永嘉侯含笑而逝。牛家父女幫著秦家兄弟料理了后事。牛小菊還以孝媳身份,替永嘉侯披麻戴孝。她當時雖然還未嫁入秦家,但秦家媳婦的身份卻已經定下了。

  不出一年,秦家兄弟迎來了平反的旨意。這時候許家人親自遠赴西北,找到秦家兄弟,提出重續當年的婚約。秦柏牢記著父親的遺愿與牛家父女的恩情,拒絕了許家,秦松卻接下了許家的婚約。由此,原是弟媳的許氏夫人就成了秦松的妻子,如今的承恩侯夫人。許家的行事且不提,秦松一朝平反,又得了美嬌娘,就丟下弟弟與恩人父女,自個兒跟著許家人回京城去享福了。

  當時牛老太爺正重病,處于彌留之際。秦柏是女婿不能離開,就與牛氏一道,陪著牛老太爺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等辦完了后事,又守完了孝,秦柏方與牛氏完婚。那個時候,秦松與許氏的長子都滿周歲了。

  因此,牛氏心中怨恨秦松忘恩負義,又不講兄弟情誼,說起秦松這位承恩侯,那是從來都沒有好話的。

  趙陌聽到這里,也覺得秦松過分了:“他何必如此?牛家對他恩重如山,他于情于理,都不該不管不顧地離開的。更何況還丟下了親兄弟…”說到這里,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如此說來,你們三房就是因為此事,與承恩侯生隙,因此再也沒有回過京城么?”連秦皇后的喪禮,都沒有出席?

  趙陌可以理解秦柏與牛氏心中的怨忿,可是因為岳家喪事,而錯過秦皇后的喪禮,當今圣上與太子心里,可能未必會高興吧?

  秦含真有些莫名地看著趙陌:“怎么會呢?我祖父祖母是回過京城的呀。祖父還去拜祭過皇后娘娘呢。”

  趙陌吃了一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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