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幌子罷了。”余心蘭淡定地對秦含真道,“太婆婆她老人家扶持娘家的名聲太盛,因此婆婆心存戒備。公公一說,她就信了。”
這是在送走了秦叔濤一家后,秦含真往福貴居探望新婚夫婦時,與余心蘭私下的談話。她還挺意外的。不是意外于二伯父秦仲海會將中饋大權交給新進門的兒媳婦余心蘭,而是意外于余心蘭竟然會知道個中緣由。
對此,余心蘭只是微微一笑:“相公都跟我分說明白了。我原本也是誠惶誠恐,生怕做不來。但聽了相公的話后,便知道自己責無旁貸。惟有盡心竭力,方不辜負公公與相公的信重了。”
余心蘭這話倒不是無的放矢。姚氏早年放過印子錢,后來因為裴大奶奶拿舊事威脅,又差一點兒把二房的秦錦春給賣了。許多所作所為,都觸犯到了秦仲海的底線。秦含真早就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訴了長輩們,希望長房能對姚氏做出處理。秦仲海若是不想再讓糊涂妻子執掌家中大權,日后做出更多荒唐的事,連累全家,那把家中大權移交到旁人手上,是唯一的選擇。
許氏臥病,又有偏心娘家的缺點,當然也不是理想的接權人選。閔氏本來還行,但她性情偏冷淡,如今又隨夫上任去了,也同樣沒辦法當家。幸好秦簡在這時候娶了妻子。余心蘭出身貴重,學識才干都有,哪怕性格上可能有些不大合適,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崗了。
只是在秦含真看來,今日承恩侯府一行,并沒有察覺到什么混亂的地方,下人們行事也都井井有條,可見余心蘭管這個家,管得還算不錯。
但秦含真還是問了余心蘭:“可覺得累嗎?能不能適應?你在家里應該沒管過這種事吧?”
余心蘭微笑道:“定親之后,母親把我帶在身邊教了一段日子,倒也不至于無從上手。家務瑣事,說來說去,要緊的也就是那幾條罷了。我只要把關鍵的地方把好了關,其他的就交給底下人去辦,倒也沒什么勞累的。我母親給了我幾房陪嫁的家人,都很精明能干,有他們幫襯著,需要我操心的地方不多。如今我就讓他們跟在這府里原本的幾個管事身邊打下手,有些什么需要留心的,他們自會告訴我。那幾個管事,都是婆婆用心調教多年的,頗為得力,待我還算客氣。我是新媳婦初上任,也不必燒那三把火,蕭規曹隨足矣。等時間長了,諸事也都理順了,我要再做整改,底下人也沒有不聽話的理由。”
余心蘭管家,跟姚氏大不相同。她是帶了四個陪嫁丫頭、四房陪嫁家人嫁進承恩侯府的。這些陪嫁的人手,個個都經過壽山伯夫人細心挑選,不但忠心,而且能干,性格手腕都很好,輕易不會與承恩侯府里的下人起沖突,給女主人惹麻煩。余心蘭接管中饋大權后,并沒有動府中幾個體面管事的位置,而是照原樣留任諸人,只將身邊的陪嫁人手安插過去,充當助手。這些助手對原本的管事都很客氣恭敬,看起來除了會提防管事們算計余心蘭外,并不插手奪權,管事們也就稍稍放了心,姚氏看在眼里,更是滿意兒媳婦對自己足夠謙卑敬重。
余心蘭沿用承恩侯府原本的規矩,底下又有能干的幫手,并不分心去管那些具體的瑣事,只需要管事們將事務進行匯總后,向她匯報即可。該支的銀子,該用的人,該分派的物品差使,只要不搞小動作,她基本不會與任何人為難。如此一來,下人們只要是老實辦事的,都覺得輕松。而那些不怎么老實辦事的,也覺得要糊弄人并不難,頂多是貪得沒有從前多罷了,但細水長流也是銀子。大體上,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新進門的大少奶奶性情溫和又寬仁恤下,比起原本當家的二奶奶姚氏,要寬厚多了。
要知道姚氏可是仔細又講究的主兒,除了她的心腹能大膽地貪銀子,其他人是連多打碎兩個碗,都要被她查問再三的。每月米面菜蔬方面的支出,姚氏更是算了又算。而在余心蘭這邊,都有陪房替她操心了。她根本就不會管得那么細。
然而,事實上余心蘭可不是真的那么淡泊的人。她如今看著似乎懶于與婆婆奪權,但將來只要有需要,一聲令下,她那些陪房隨時都可以接手姚氏倚重的那些管事們的差使。一應事務都習練熟了,連人脈也都打開了,威望也有了,賬目更是清清楚楚,各種利弊也都了然于心,誰都別想糊弄他們。先前貪污的財物,正好充作這些管事受罰的理由。就算姚氏再護著他們,也沒臉說他們無辜。到得那時,有這些能干的陪房在,余心蘭仍舊可以只負責攬總,不管具體事務。反正陪嫁的下人,忠誠是絕對信得過的,壽山伯府那邊有制約,內部又有相互監督,出不了差錯。余心蘭根本用不著象姚氏那樣事無巨細地樣樣過問,還有空閑可以跟新婚丈夫秦簡培養感情,以及繼續象在閨中時那般,看書做詩,雅玩消遣。
所以余心蘭面對秦含真的疑問,回答得十分輕描淡寫。
秦含真對她的答案挑了挑眉,笑著沒有再多問:“你心里有數就好。其實這么大的家,初看好象挺難管的,習慣之后也還好。我娘家永嘉侯府,先前我祖母就不擅長中饋事務,但有嬤嬤們幫襯,不也適應過來了?如今我母親和嬸娘們合力管事,也并不勞累。承恩侯府就是人口多些,下人可能更復雜。但你雖是新媳婦,卻有足夠的份量去撣壓,大堂哥護著你,長輩們又愿意替你撐腰,你根本就沒什么可擔憂的。倘若真有人不長眼,非要跟你對著干,你就跟大堂哥說一聲,他自會替你處置了。你也別因為擔心會影響他備考,就什么都不跟他說。你要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委屈了,他才沒心情讀書備考呢。只有你安安穩穩,順順利利的,他才能安心去學習。”
余心蘭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臉都紅了,但還是鄭重地謝過了秦含真的提議:“相公也叫我有難處只管找他,千萬別瞞他呢。”倒是姚氏,不止一次囑咐過她,讓她有事就去找婆婆,婆婆會替她做主,千萬不要拿這些瑣事去煩備考中的秦簡。余心蘭也就是聽聽罷了。對她而言,婆婆哪里有丈夫可靠?哪怕是公公都比婆婆可靠得多!
雖然余心蘭看起來接手中饋十分順利,姚氏也沒給她添堵,但秦含真還是覺得很驚訝。姚氏怎么會這般乖順呢?就算是兒媳婦出身貴重,能鎮得住場子,她也不可能真的心甘情愿將手中大權送出吧?就算許氏再麻煩,她都不可能甘心的。她完全可以讓余心蘭做自己的幫手,將瑣事交出去,自己攬總,保留大權。以她素來的性格,這才是她會做的事。
對此,余心蘭還是淡淡地:“婆婆只說,讓我代管中饋一段日子,她得去為太婆婆侍疾。她沒說這段日子有多長,相公告訴我,可能也就是幾個月的功夫,到明年恩科結束為止吧?相公讓我先練練手,到時候若是煩了,不想管事兒了,交給幾個陪房去管也成。但婆婆年紀大了,又辛苦了這么多年,還是讓她歇著吧。這事兒公公心里有數,自會說服婆婆的,讓我不必擔心。”
不是秦簡不孝順,而是他如今長大成人了,明白事理,自然清楚自家親娘行事有多不靠譜。他也是站在父親那一邊,贊成剝奪母親中饋大權的。反正他相信自己的妻子為人正派守禮,不會有任何怠慢公婆的地方,那母親手中不再執掌大權,又有什么關系呢?衣食住行,樣樣都不會缺,下人們也不敢有所不敬。母親多享享清福,說不定還能更長壽些呢。
秦簡甚至親自去安撫過姚氏,說些兒子不會有了媳婦忘了娘,還有媳婦年輕,尚需要母親指點之類的好話。姚氏聽著心滿意足,認定自己只是需要休息幾個月,專心把婆婆看好了而已,又怎會有任何為難兒媳婦的地方?她甚至還幫著彈壓幾個有心欺生的下人管事,覺得這些下人不給自己面子,竟然膽敢為難自家兒媳呢!
對此,秦含真只能說佩服二伯父秦仲海與大堂哥秦簡了。有他們哄著姚氏,姚氏才會那般乖順。而等這半年時間過去,她就算回過味兒來又如何?余心蘭已經上了手,隨時可以真正奪過大權,姚氏連幫手都找不到幾個,丈夫兒子都不站在她這邊,難道還真能跟兒子媳婦反目不成?估計到時候,她也只能強顏歡笑,夸獎兒子媳婦孝順,讓她得享清閑了吧?
秦含真嘆息一聲,卻也喜聞樂見。她還祝福余心蘭,希望這位堂嫂能早日徹底掌握住承恩侯府中饋大權。順便,她還提醒了余心蘭一件事:“有大堂哥在,二伯娘倒也好應付,多哄哄她,再對大堂哥照顧周全了,她也就無從挑剔了。倒是大伯祖母比較麻煩些。她是一心偏著娘家的人,想必你在娘家時,也聽過她的名聲了。她若是以長輩身份壓你,要你為許家做什么事,你年輕面皮薄,未必扛得住。到時候記得向二伯娘求助。她就算對你有些許怨言,也越不過對大伯祖母的怨懟去,肯定會護著你的。屆時若是你婆婆和太婆婆鬧起來了,你安靜待一邊看熱鬧就行了,不必攪和進去。”
余心蘭眨了眨眼,慢慢地“哦”了一聲。